雨后空山记

闲情偶寄 洪振斌

作者：闲情偶寄（散文）

《雨后空山记》

晨起见窗玻璃凝着层薄湿，预报说的雨该是昨夜悄没声落了。心念一动，抓起帆布包便往城郊的玉泉山去——总惦记着"空山新雨后"的意境，今日该是恰逢其时。

山脚的柏油路还潮着，倒映着两旁的女贞树影，像被谁泼了一汪淡绿的墨。往常卖水的小摊没出摊，收废品的三轮车也不见踪影，连鸟叫都稀稀拉拉的，倒真应了"空"字。拾级而上，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吸足了水，软乎乎地贴在石上，踩上去脚心发涩，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踏实。

转过一道弯，忽然听见"滴答"声。抬头看，是头顶老松的枝桠在淌水，水珠顺着松针尖儿往下坠，落在阔叶箬竹的叶片上，又滚进叶心的小水洼里，溅起细碎的银亮。风过处，满林的叶子都在抖，像是谁摇着一树的翡翠铃铛，簌簌的响里混着水汽的凉，扑在脸上，比冰镇汽水还醒神。

走得深了，渐闻水声。循声拐过块卧牛似的巨石，竟见一汪新涨的溪涧横在路前。往日窄窄的细流，此刻宽了近半，溪水裹着些零落的红叶和松针，哗哗地往山下跑，撞在石头上碎成白花花的浪，倒有了几分野趣。蹲下身摸水，指尖触到的是沁骨的凉，水面映着天光，云影在水里慢慢游，恍惚间倒分不清是天在动，还是水在流。

半山腰的亭子里，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在喝茶。见我来，笑着往石桌上推了个粗瓷杯："尝尝？山里的野茶，刚摘的，就着这雨水泡，才够味。"接过来抿了口，先是微苦，咽下去却有股清甘从喉咙里冒出来，混着草木的腥气，竟比城里的好茶多了几分活气。老人说，这山雨后最是干净，连空气里都带着甜味，"你闻，是不是像刚剥的橘子？"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泥土的腥、草木的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润，真像掰开了一瓣带着露水的橘子，清甜直往肺腑里钻。远处的山坳里，雾还没散，像一大团棉花糖裹着黛青的山尖，风一吹，那棉花糖便丝丝缕缕地飘，露出底下新洗过似的岩壁，青灰里泛着湿光。

下山时已近午，阳光总算挣破云层，斜斜地打在石阶上。水珠被照得透亮，像满地撒了碎钻，走一步，便踏碎一串光。回望那山，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溪水声在林子里绕，倒像是山在轻轻哼着歌。

忽然想起王维写"空山新雨后"，后面跟着"天气晚来秋"。原来这"空"从不是寂寥，是洗尽铅华后的通透；这"新"也不是单薄的洁净，是万物吸饱了水，正憋着劲儿要冒新绿的生机。
　　
今日得见，才算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