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河畔女儿心

河畔女儿心

　　大沙河北岸的沙滩，早已成为父母安眠的故园，亦是我灵魂深处无法割舍最思念的地方。每次还乡，双脚总是不由自主地引我走向河滩，久久徘徊于沙岸之上，舍不得离去。那沙岸，我们自小便称它为“沙河深”——这朴素的名字里，刻着几代人生命的印痕，也刻着我童年全部的欢乐与记忆。

童年里的沙河深，最难忘的是沙滩上那些低矮的槐树林，小小一株，却蕴藏着整个春天蓬勃的生气，记忆里槐树林弥漫着满满的槐树叶的清香，小枝细密，我们常嬉笑着在树间追逐穿梭，槐树的枝条便温柔地拂过我们的发梢与肩膀。父母亲有时也来，她总在槐树浓密的树荫下拔草，或稍作歇息，微微眯起眼，目光悠远地望向沙河的方向……

沙滩上除了大片槐树，偶有杨树，便是大片大片的菅草、沙蓬科草等等一些不知名的小草了。菅草那一丛丛坚韧的绿意，在风沙里倔强地挺立着。故乡的人们最懂得它的价值，晒干了，便是上好的天然绳索，用来捆扎收获的庄稼、柴禾，甚至是家中修补的物什。我记得母亲也曾用晒干的菅草用来绑系粽子，每一下都捆得结实又利落，那细微的草叶清香，至今仍幽幽浮在记忆深处。

如今再踏上这片河滩，目光所及，已不复当年模样。昔日槐树成荫、菅草遍地的沙滩，大片大片已被规整的庄稼或种植中药所取代。药苗在春日下萌发新绿，庄稼在夏风中翻滚碧浪，更有新植的杨树林在沙滩蓬勃生长，绿叶在风里翻动，哗哗作响，如同不息的私语。这新绿之中，布谷鸟的鸣叫一声递着一声，穿过林梢，穿过田垄，也穿过时间——“布谷，布谷”，那悠长的调子，像是天地间永恒的呼唤，又像是父母在远方未曾消散的叮咛。

我将微信名题为“河畔女儿心”；头像设为魂牵梦绕的美丽的大沙河，那河畔有我心爱的菅草繁茂生长生生不息；微信签名处，我郑重写下：“菅草河畔，重温美好时光。” 那坚韧的菅草，早已不再是河滩上的植物，它在我心底扎了根，成为童年与父母温暖存在的永恒象征，是风雨也无法侵蚀的生命印记。一日，忽见丰子恺先生一幅漫画：院中闲坐的父亲，怀抱幼子、身旁依偎着孩童的母亲……刹那间热泪盈眶！这分明是我家旧时光啊！父亲劳作后小憩的安然，母亲守护三个孩子的温婉，老院土墙投下的斑驳树影，全都在这画里重现。我毫不犹豫地将它设为微信背景，让这定格的人间烟火，是我心灵的沙河深，屏幕点亮时，沙河深替代了父亲母亲，成为我安放心灵的归处；而这幅画，则让消逝的团聚时刻，在指尖得以永生。

　　微信运动背景则固执地安放着我村庄与大沙河的地图。因为父母安眠的地方，地图上沙河北岸那条公路尽头北侧略西很近的地方。家乡的地图——上方是生我养我的东吴庄，下方公路尽头指向父母的归宿——设为微信运动的背景。每当步数更新，那熟悉的水流、村庄与田地阡陌便在屏幕上显现，仿佛父母的目光正隔着山水与我一同行走，他们的目光能捕捉到我踪迹。子女与父母，如同圆规画圆。父母在，圆心是炊烟袅袅的老屋；父母逝，圆心便是沙河深处这方永恒的净土。无论半径多长，轨迹多远，心之所向，永是圆心。

　　每当夜深人静，与其说是乡愁，不如说是一种对父母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岸，多想待到卸下肩头重担的那一天，能与妹妹一同归去，静静在老家住一住，仔细拂去老屋梁上多年的尘埃，擦亮蒙灰的窗棂，让那沉寂已久的院落重新洒满阳光与笑语。然后，每日从容地踱步于故乡的阡陌之上。大沙河畔的微风会吹过面庞，田间的气息沁入心脾，每一寸泥土都蕴藏着亲切的往事。行至父母长眠的沙滩，沙粒在脚下发出熟悉的微响，如同大地低沉的回应。那时，我将长久地坐在沙岸上，闭目倾听风声水声，倾听布谷鸟穿越林野的悠长呼唤，倾听那深埋于血脉之中、来自父母与土地的无言慰藉。让沙粒摩挲脚踝，让风把槐叶香重新浸润肺腑，当布谷声再次穿透杨树林，那时我终将懂得：父母并未离去，他们只是将自己彻底归还给了这片深爱的沙河之岸，化作了风里每一粒微尘的暖意，泥土中每一缕根须的执念。

待到某年某日，定要和妹妹一同回去，把那老屋的门窗敞开，让阳光重新洒满每一寸角落。故乡的土地啊，我们将满怀感恩之心，将思念与重逢以脚步一遍遍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