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文庙街血劫记

成都王立

文庙街血劫记

1925 年军阀混战时的平民哀歌

根据家中前辈记述编写

文庙街血劫记

1925 年军阀混战时的平民哀歌

根据家中前辈记述编写

乱世的阴云，总在不期然间笼罩大地。1925 年，军阀的野心与倾轧再次撕裂了城市的安宁。风声鹤唳中，传来二十四军意图围歼驻守南校场的杨春芳所部一师的消息。果然，战火骤燃，第一次小规模的巷战，便如狰狞的巨兽，将獠牙伸向了无辜的黎民百姓。这就是令人生畏的“打起发”——战端一开，便是生灵涂炭的前兆。

震耳欲聋的枪声，如同死神的鼓点，骤然在四面八方炸响，密集得令人窒息。顷刻间，我家所在的文庙西街至前街这一段街巷，竟化作了修罗屠场！抬头望去，城堞之上，一排排士兵的身影时隐时现，冰冷的枪口毫无顾忌地对准了我们居住的院落，子弹如同骤雨般泼洒下来，击打在百姓家的屋宇门窗上，木屑与瓦砾纷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父亲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神色凝重。我听见炮火声由远及近，轰鸣如雷霆滚地，震得人心胆俱裂。母亲焦急的声音穿透喧嚣：“他爹，快进来避避！”话音未落，我已慌忙上前搀扶父亲离座。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嘭！” 一声刺耳的锐响撕裂空气！一颗流弹（飞子）破空而至，精准地击中了神龛上供奉的祖母遗像！脆弱的玻璃镜框瞬间迸裂飞溅，子弹被那光滑的表面骤然弹开，竟呼啸着直扑父亲刚才坐的那把空椅子！“咔嚓！” 一声闷响，结实的木椅扶手应声碎裂，木屑四溅！父亲方才起身的残影似乎还在原地，那致命的弹孔却已在椅背上冒着缕缕青烟……生死，竟只悬于一线！父亲面色煞白，侥幸躲过一劫。

惊魂未定，更密集的枪声已如爆豆般响起。紧邻的同院赵家、阮家早已是鸡飞狗跳，一片惊惶哭喊。就在这时，惊悚的一幕映入眼帘：一个持枪的士兵仓皇从月宫门那边翻墙跳入院中！未及喘息，另一个追入院内的军人已如影随形，抬手便是一枪！“嘭！” 那士兵应声倒地，鲜血如泉涌般在院中青石板上洇开，瞬间染红一片。方才还喧嚣的院子，霎时被一种死寂的恐怖笼罩。几具尚带余温的士兵尸体横陈在地，触目惊心；伤者的呻吟与嚎叫撕心裂肺，惨不忍闻。

凄厉的哭嚎声又陡然从紧邻处炸响——“赵家出事了！” 有胆大的邻人冒险去看，回来时面无人色：“赵家的娃娃（小名元子）……睡在床上，三个人，他睡在中间……被飞子打中……就摊在那儿了……” 那幼小的生命，竟在睡梦中被无情的流弹夺去！事后去看，赵家也已是一片狼藉，劫掠的痕迹触目惊心。

目光所及，阮家的景象更是令人心碎。阮素珍一家人平日里辛辛苦苦缫出的五彩丝线，此刻被胡乱地扯出、踩踏，如同被揉碎的彩虹，狼藉地抛洒了一地！阮素珍和家人的哭声凄楚绝望，是对这无妄之灾最无助的控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城墙上溃散的散兵游勇，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开始逐户搜索下来。他们凶神恶煞地冲进我家，美其名曰“清查敌人”，竟指着我们小学生穿的白色学生服，硬诬为“军服三件”！这荒谬的借口下，暴行接踵而至：他们强索吃喝，粗暴地抢走了一整坛香甜的醪糟；继而凶相毕露，用枪托砸开衣柜，抢走了父亲珍藏的皮袄、棉衣，以及积攒下的几件贵重物品；贪婪的目光扫过，连小娃娃头上那顶可爱的“博士帽”也不放过！这伙暴徒刚走，另一拨又至！金银细软、首饰财物，连同坛坛罐罐里的油盐酱醋，被他们疯狂翻检、抢夺，珍贵的物件被随意丢弃，摔碎在地，满目疮痍，一地狼藉。家，已不再是避风港，而是被反复蹂躏的废墟。

待这噩梦般的洗劫终于暂歇，悲愤无奈的父亲，只得研墨挥毫，在残破的门扉上贴出一纸告示：“本宅已被抢劫一空”。八个大字，力透纸背，写尽了乱世平民的屈辱与血泪。而讽刺的是，仅仅一街之隔的文庙前街，从董家起拐弯过去的那半条街，却因赖心辉、刘禹九公馆的手枪连出面弹压，竟奇迹般地安然无恙，恍若两个世界。

翌日，象征着人道与救助的红十字会终于派人来了。他们沉默地收敛了昨日遗留在我们院中的士兵尸体。然而，对于我家和众多同样惨遭浩劫的邻里而言，这无法挽回的深重损失，这无处申诉的沉痛悲愤，如同这破碎的家园一般，永远地烙印在了记忆深处，成为乱世烽烟中最锥心刺骨的伤痕。

百年弹指一瞬间，文庙街的硝烟早已散尽，但这血泪交织的惨痛记忆，却如警世钟鸣，永恒地控诉着防区制下军阀割据的滔天罪恶。当野心家们为权柄厮杀不休，最沉重的代价，总是由那些在枪口下瑟瑟发抖、在瓦砾间哭泣的升斗小民来承担。这并非天灾，实乃人祸，是军阀混战时代平民沦为博弈牺牲品的血证。

查看原文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