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阿勒泰三章</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阿勒泰,白桦树黄了。那黄不是城里人所谓"金黄",而是掺了灰的、掺了褐的、掺了岁月风尘的黄。桦树皮剥落下来,卷曲着,像中年人额上渐深的皱纹。风过时,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偶有一两片叶子不甘寂寞,挣脱枝头,在空中翻几个身,便委顿于地了。</p><p class="ql-block">初雪来得突然。昨日还是秋高气爽,今晨推窗,却见天地皆白。雪片尚在飘落,大而柔软,似无重量,却能将一切污秽掩埋。远山近树,都裹了素装,连那最不起眼的灌木丛,也显出几分庄严来。中年看雪,与少年时自是不同。少年只道雪可嬉戏,中年乃知雪能净化。雪落在心上,将那些琐碎的怨尤、无谓的计较,一一覆盖了。</p><p class="ql-block"> 冬日的阿勒泰,积雪盈尺。哈萨克人的毡房顶上,雪堆得老高,远望如巨大的蘑菇。马儿踏雪而行,每一步都陷得颇深,却仍倔强地向前。牧人的皮帽上结了霜花,眉毛也白了,但他们眼中映着雪光,分外明亮。我常立于雪中,任雪花落满肩头。厚厚的雪把天地净化了,连声音也被吸收,万籁俱寂,只余心跳。在这般寂静中,心灵如被擦拭过的铜镜,渐渐映出本真来。</p><p class="ql-block"> 开春时,积雪消融,汇成溪流,淙淙作响。不过旬日,山坡上便冒出星星点点的野花,红的、黄的、紫的,不甚鲜艳,却自有一种顽强的美。哈萨克小姑娘采了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笑声比溪水更清脆。我蹲下身,细看一朵不知名的蓝花,它不过指甲盖大小,却开得认真。花瓣上的露珠,映着整个阿勒泰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中年看花,不似少年时的狂热,亦无老年时的淡漠,只觉花开花落,都是自然。山坡上的花开了又谢,来年还会再开;人心中的期待淡了又浓,总不会完全熄灭。我渐明白,所谓风景之美,泰半源于观者之心。心有诗意,则枯枝亦成画;心若枯槁,即繁花亦如败絮。</p><p class="ql-block"> 阿勒泰的四季,就这样轮回着,不因人的好恶而加速或停留。白桦树年复一年地黄了又绿,雪下了又化,花开了又谢。而人在其间,由青年而中年,由中年而渐老,终于懂得:风景即心境,心安处,便是故乡。</p><p class="ql-block">这偏远之地,教我领悟了繁华都市中永不会明白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