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新曲——重读金镛先生《笑傲江湖》如是说

萤火虫

作者注：图片来源网络 暮色漫过城市的天际线，像一柄锈蚀的剑缓缓归鞘。办公楼的灯火次第亮起，照见桌上的独孤九剑，电梯间的紫霞神功，以及外卖箱中颠簸的江湖…… 一 莫大先生又在拉他的《潇湘夜雨》了。 琴声从巷口茶馆二楼飘下来，像一把湿漉漉的棉絮，堵在每个过路人的心口。拉二胡的老王说这调子太丧气，可每天黄昏，总有人蹲在台阶墙根底下听，听得眼眶发红。 “莫大先生这辈子，活像个卡在门缝里的纸人。”修自行车的老周吐着烟圈说。他年轻时见过莫大在衡山城头耍剑，剑光如水，现在那柄剑却终日挂在店铺墙上，蒙了层灰。 我想起单位里那位老吴。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有次加班到深夜，看见他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抽得像中风。后来听说他女儿抑郁症休学，妻子跟瑜伽教练跑了。第二天晨会上，他照样把表册摔得啪啪响。 这世上谁不是莫大先生呢？那把哑了弦的胡琴，分明是中年人的喉咙——想喊，发不出声；想哭，又嫌丢人。 二 令狐冲在思过崖上喝酒的样子，活像我们小区那个破产的老板。 他以前开连锁餐馆，后来被合伙人坑了，现在天天坐在消防通道里喝牛栏山。有次我下楼倒垃圾，听见他对着手机吼：“当初要不是信了你们的鬼话……”吼完却把剩的半瓶酒递给我：“兄弟，整两口？” 令狐冲的潇洒都是拿血换的。他被逐出师门时，岳不群在正气堂上冷笑的样子，像极了我们领导在会上痛斥老杨时的表情。那天老杨收拾完办公桌，突然举着盆栽问我要不要，“反正带不走了”，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和令狐冲经脉尽断后使出的独孤九剑一样亮。 人人都想当令狐冲，可江湖哪有那么多独孤九剑？多数人活成了思过崖的石壁，被现实一道一道刻满伤痕。 三 林平之的悲剧从福威镖局灭门就注定了。 他像我们办公室里的那个永远西装笔挺的小林总。父亲猝死后，政府安排他顶了岗。每天用发胶把头发固定得纹丝不动，仿佛这样就能锁住摇摇欲坠的家业。有次电梯故障，我看见他躲在安全通道啃冷馒头，领带上沾着油渍。 “要重振林家声威。”这话林平之说了多少遍？后来他练辟邪剑谱时的狠劲，和小林总吞并对手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上个月小林总进去了，财务造假。他庭审照片上的笑容，倒有几分像练成辟邪剑法后的林平之——艳丽得瘆人。 有些执念比剑更锋利，先捅穿的是自己。 四 东方不败的绣花针能刺穿日月，却刺不破一个“痴”字。 我们小区对过的美容院的老板娘莲姐，活脱脱是个现代版东方不败。她把前夫留下的包子铺改成连锁美容院，自己却越活越回去。五十多岁的人，扎双马尾，说话捏着嗓子。有次深夜路过，看见她对着试衣镜自言自语：莲弟，你看我这样可好？”她养的那只白猫叫莲弟，喂的是进口三文鱼。去年拆迁时，那只小白猫不幸被推土机压死了。她在推土机前站了一夜，第二天人们发现她倒在碎玻璃里，头发散开，露出大片花白。 情是副毒药，有人拿来杀人，有人用来杀自己。 五 岳不群的书房里永远点着檀香。 这让我想起家乡的一位乡政领导。他总穿着熨得笔挺的中山装，办公室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匾额。直到有群众在街口拉横幅，大家才知道他贪污害民的事。被停职那天，他还在电脑桌面上写“君子慎独”，笔锋断在“独”字最后一捺。 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怕，就像掺了糖的砒霜。至少左冷禅的狠毒是明晃晃的刀，岳不群的紫霞神功却藏在道貌岸然的微笑后面。 六 任我行在黑牢里刻的“千秋万载”，其实是刻给所有中年人的。 我的朋友老陈就是这样。被裁员后天天在朋友圈发“东山再起”，配图是二十年前领奖的照片。上周路过快餐店，看见他穿着制服拖地，见我进来，慌得把帽子压到眉毛。 吸星大法吸不走房贷，葵花宝典变不出学区房。任我行终究困在了自己的野心里，像只撞死在玻璃上的蜜蜂。 七 刘正风和曲洋合奏《笑傲江湖》时，血已经浸透了琴弦。 这让我想起公园里那两个退休老头。一个原先是钢厂工程师，一个当过小学音乐老师。每天下午，一个拉跑调的二胡，一个吹漏气的萨克斯。有次下大雨，我看见他们躲在亭子里合奏，雨水顺着皱纹流进嘴里，他们却笑得像两个孩子。 真正的笑傲江湖，大概就是明知琴弦会断，还要弹出最后一个音。 八 风清扬在思过崖上教令狐冲：“无招胜有招”。 楼下收废品的老赵懂这个道理。他三轮车上总绑着枝野梅花，说是女儿出嫁那年折的。有次别人掀了他的摊子，他蹲在马路牙子上，用铁丝把折断的花枝绑好。那粗糙的手指摆弄花枝的样子，竟有几分剑客收剑入鞘的潇洒。 江湖不过是个困局，有人困在爱里，有人困在恨里，更多的人困在柴米油盐里。风清扬的“无招”，说到底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还能对着落日举起酒杯。 九 仪琳小师妹跪在佛前时，心里念的是令狐冲。 这像极了我的一个亲戚——小柳。她男朋友车祸瘫痪后，家里逼她相亲。每次路过庙街，总看见她往功德箱塞钱，有次发现她塞的是自己的工资条。后来那男孩死了，她辞职去了五台山。朋友圈最后更新是张云雾里的寺庙，配文“心安即是归处”。 最深的困局，往往是自己画的牢。但有些人甘愿困在里面，就像仪琳永远走不出那个雨夜。 十 田伯光被不戒和尚追着跑时，倒比谁都自在。 我们小区那个送外卖的跛子老田就这样。他腿是见义勇为瘸的，老婆跟人跑了，现在整天乐呵呵的。有次送餐迟到，他非要多找给我两块钱：“当赔你的时间。”转身时哼着走调的歌，破电动车吱呀呀响，像在给他伴奏。 原来笑傲江湖不需要武功盖世，能笑着咽下生活的沙砾，就是最高明的内功。 　　金庸写《笑傲江湖》那年，香港正闹工潮。如今整日坐办公室的我，困在业绩里；衡山城头的莫大先生，困在门派恩怨里。令狐冲的独孤九剑破尽天下武功，却破不了生老病死；任我行的吸星大法能夺人内力，却吸不走孤独。 真正的笑傲江湖，或许就像我家楼下卖炒粉的老马。他摊子被别人掀翻了七次，第八次支起来时，多加了个灯泡。橙黄的光晕里，他颠勺的身影活像个侠客在练剑。油烟气混着辣椒味飘上来，我突然明白：困住我们的从来不是江湖，而是不敢在雨里唱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