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和远方有个约会

城南旧事

　　1993年初夏，学校放了五一假，我和小舅从四五十里外的镇上回乡下老家。小舅兜里揣着亲戚给姥爷还账的几百块钱。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微信、支付宝和手机银行，人们之间的资金流通方式，除了去邮局汇款和当面兑付现金，好像也再没有其它办法。就是这几百块钱，却让我们做了一个足以让整个亲友圈、整个村子都震惊的决定。

回去的第一时间我们约了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发小，隐瞒了亲戚还钱的事，密谋确定了假期复课后汇合的时间、地点以及要准备的东西，离家出走，去新疆挣大钱。因为那几百块钱不够我们三个人同时走，所以临时决定他们两先走，等到那边扎住脚了，挣到钱了就汇款给我做路费。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假期结束后的那个礼拜一，我把他们送到车站，看着他俩买票上了大巴车，又绝尘而去。可笑啊，那一刻的我心里竟还有些莫名的“悲壮”，甚至还有点“闯天下”的自豪。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上学，暗暗等着那笔汇款，期待着去往那个能挣到大钱、改变命运的地方。姥爷姥姥和所有的亲人急得抓心挠肺，满世界打听消息。而我这边始终是一问三不知，满脸无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镇上读书的那年，我住在姥爷单位的房子里，姥姥农闲的时候就从乡下来，给姥爷、小舅和我做饭。小舅走后大约一个月，一天中午放学，我回去刚端起饭碗，姥姥突然唤着我的乳名、带着哭腔说了一句：“你把我哄了！”那一刻，我觉得天塌了。这才想起昨晚那封给小舅写了一半、不知道寄到哪儿的信，夹在桌子上的学习资料里，准备早晨带到学校写完的。

端着那碗饭，我羞愧难当、内疚万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姥爷淡淡地说：“赶紧吃饭，吃了上课去。没啥，只要人在着、好着，就谢天谢地了。不怪你，腿在人家身上长着呢。”姥爷那句“不怪你”，直到今天，每每想起仍让我潸然泪下。

几个月后的一天，放学路上突然一个同学对我喊道：“你小舅回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路跑回去，看见他正和姥爷姥姥在一起，有说有笑、满屋子的温馨祥和。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出门“闯天下”的所有遭遇。200斤重的棉花包、每天十一个小时的建筑工地，高温炙烤下的水土不服、简陋工棚里的蚊虫叮咬、身在异乡举目无亲的孤单无助…

后来，我也知道了在当时那个年代，他们俩出门可能会遭遇的所有风险。懂得了姥姥那段日子里的以泪洗面，那可是她最宝贝的老儿子啊。突然就人间蒸发了，咋能不急不疼呢。而我又做了些什么？我对那个疼了我一辈子的姥姥，昧着良心说假话，害她担惊受怕、终日焦虑，害得她烧香许愿、寝食难安。

2024年3月，春暖花要开的时候，姥姥辞世。葬礼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反复地复盘和她在这一生里所有的人生交集。想起从小到大她对我的一切好，饥时的饭食，冷时的衣物，困时的钱财，婚后农忙帮我们带孩子、呼大唤小。也就想到了这件事，这辈子我竟然还骗过她。这，是我今生今世都难以偿还的良心债。

再后来，年龄渐长，生活一地鸡毛、自顾不暇，我们早已无暇顾及那个心中的远方。三十多年前那种“闯天下、挣大钱”的冲动，早已被油盐酱醋漂洗得稀薄寡淡。那种不管不顾、绝尘而去的勇气，也被日复一日的打卡上班、鸡零狗碎磨砺得不复存在。

人生过半，回望当初我们出发的地方，老家的路口，小镇的车站，没有寄出的信件，没说出口的忏悔，都化作秋水长天里的一声叹息，午夜酒后一阵突如其来的伤悲。如今的我们，都在为当初的莽撞、无知和轻浮，支付着最昂贵的代价。

如果，还能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希望我们都能做出不同于昨日的决定。以另一种方式，坚定不移地选择远方，用智者的勇敢去追求真正属于我们的幸福和快乐。

人生从来不会一蹴而就，每个过程中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生活在喜怒哀乐间走走停停，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脚下走过的每段路，都是弯弯曲曲的成长。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会遇见什么，但要知道：阳光这么好，别辜负了今天。

人生海海，希望你我依旧敢和生活顶撞，敢在逆境里撒野，敢于直面生活，永远乐意为新的日出欢呼，也愿意为这挫折盘根错节、悲欢纠结拉扯的生活咬牙坚持。希望你我都能继续兴致盎然地和世界交手，一直走在开满鲜花的路上，永远和心中那个最美的远方——有个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