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学背诵苏辙《唐太宗论》，第六段，侠骨难为社稷臣

李子

学习背诵读懂苏辙《唐太宗论》第六段，才能理解：

苏辙以托孤、废立两事，揭破李世民帝王术的三步棋：

1. 先贬后召，恩威一翻一覆，令臣终身震慑；

2. 把“国是”改口成“家事”，化公为私，削制度之防；

3. 以私德小义置换社稷大节，使大臣只剩“报恩”一条活路。

一句话：帝王术=挟数——用精密计算的人情落差，把天下锁进“父逐子复”的忠链。

在学习背诵《唐太宗论》第六段这两句话时，我可费了好大劲理解：

“尔于勣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仆射。

“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

这两句话确实不好啃，先把第六段放回整件事里：

太宗临终前，故意把名将李勣（原姓徐，赐姓李）贬到外地，然后对太子李治（后来的高宗）说：“你对李勣没恩，现在我找个由头把他贬出去；我死后，你立刻把他召回，授他仆射（宰相）。”

逐字拆开来看：

1. “尔于绩无恩，今以事出之”

太宗的意思是：

“你（李治）对李勣没有半点提拔、挽救之类的人情债，所以我现在找个‘过错’把他踢出去，等于替他欠你一个情。”

这里的“无恩”不是指个人恩怨，而是指“没有施恩的政治资本”。贬官就是故意制造“欠恩。

2.“我死，即授以仆射”

等我死了，你第一时间把他请回来，直接给他做宰相。这样李勣就会对你死心塌地——“救命再造之恩”全落在你头上。

3. “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

这句反问是整段的“钉子”。表面意思是：

“难道非得老子（太宗）先赶他（李勣）走，儿子（高宗）再把他（李勣）请回来，这一套才算完？”

潜台词是：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李治）铺路，我堂堂皇帝还用得着演这一出‘红白脸’吗？”

太宗用反问把话挑明：贬李勣不是因为我真怀疑他，而是替你攒政治人情。你小子得领情，也得会演。

一句话总结：

这两句其实是太宗在教太子“施恩术”——贬是为了抬，赶是为了收，红白脸要父子接力唱。反问句把父子两人的“剧本”关系点破：老子唱黑脸，儿子唱红脸，这样才能把李勣彻底绑在新皇帝的战车上

苏辙《唐太宗论》第六段 原文

帝之老也，将择大臣以辅少主。

李勣起于布衣，忠力劲果，有节侠之气，尝事李密，友单雄信。

密败，不忍以其地求利。

密死，不废旧君之礼。

雄信将戮，以股肉啖之，使与俱死。

帝以是为可用，疾革，谓高宗：“尔于勣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仆射。”

高宗从之。

及废皇后，立武昭仪，召勣与长孙无忌、褚遂良计之，勣称疾不至。

帝曰：“皇后无子，罪莫大于绝嗣，将废之。”遂良等不可。

他日勣见，帝曰：“将立昭仪，而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今止矣。”

曰：“此陛下家事，不须问外人。”由此废立之议遂定。

勣，匹夫之侠也，以死徇人不以为难，至于礼义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

而帝以为可以属幼孤，寄天下，过矣！且使勣信贤，托国于父，竭忠力以报其子，可矣。

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

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

我是如何学习背诵苏辙《唐太宗论》第六段的呢？

第六段表面记一事，实则暗含“权力—情义—礼义”三重错位。只需梳理人物事件时间线，辅以史家潜台词，便可厘清脉络，洞见深意。

一、时间线速查表

1. 少年布衣时：徐世勣（李勣）先归李密→李密败亡→拒以旧主换功名（重情守义）。

2.李密死后：仍行旧君之礼，割股肉送单雄信赴刑（义薄云天）。

3. 贞观二十三年（649）四月：太宗病重，先贬李勣为叠州都督，再嘱高宗“我死后即召为仆射”（权术驭臣）。

4. 永徽六年（655）：高宗欲废王皇后立武则天，召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三顾共议。

长孙、褚：力谏反对（守礼尽忠）。

李勣：称病不至，后独对曰“此陛下家事”（避责取巧）。

5. 结局：皇后被废，武后立，李勣升司空（术胜于义）。

（司空是唐朝三公之一，位列三公之首，属于正一品官职。）

二、三层错位关系（苏辙的透视图）

1. 情义与权术的错位

太宗欣赏李勣“布衣之节”，却以权术驭之：先贬后召，令其感恩新君。情义沦为工具，侠者反成术者之棋。

2. 小义与大义的错位

李勣可为旧主割股送刑，却不愿为社稷守礼抗命。苏辙直指：“至于礼义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舍大义而守小节，失其为臣之本。

3.君臣之道与纲常之义的错位

“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暴露太宗驭臣底线：无信而用术，君先失义，臣遂以“家事”卸责，纲常自此崩坏。

三、阅读提示

“疾革”＝病危；“出之”＝贬出京城；“仆射”＝宰相之位。

太宗此举，仿汉高祖伪游云梦擒韩信，意在令子施恩收买人心。这种“父唱黑脸、子唱红脸”的政治剧本，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此陛下家事”一语，将废后定为私事，实为武后上位开道。

苏辙身处新旧党争之际，对“君用术、臣失节”深感痛心，故借史讽今，直指“义”之根本：君先立义，方可责臣以忠。

这段文字讲的是唐高宗“废王立武”事件前后的三个人：

1. 唐太宗李世民——临终“托孤”。

2. 李勣（徐世勣）——被太宗先贬后用的“顾命大臣”。

3. 唐高宗李治——22 岁即位，在废王皇后、立武则天时最后拍板。

故事梗概 ：

太宗晚年担心少主难驭，看中李勣的“忠勇侠义”。先故意把他贬出京城，再嘱高宗“我死后立即召还，授以仆射”，用这种“先抑后扬”的手段让李勣感恩于新君。

高宗即位后果然把李勣召回重用。永徽六年（655 年），高宗要废王皇后、立武昭仪，召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三大臣商议。

长孙、褚坚决反对；李勣称病不到。高宗单独问李勣，李勣答：“此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一句话为高宗扫除了阻力，于是“废王立武”之议遂定。

苏辙评论

李勣不过是一介“匹夫之侠”，可以为私恩效死，却不识“社稷安危”之大义。太宗用权术驾驭旧臣，高宗靠一句话就改易国母，把天下托给这种人，实在是失策。

第六段的诗眼是：

“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

这一句是苏辙全文议论的落脚点与情感爆发点。前面铺陈李勣的“匹夫之侠”与唐太宗的“托孤之失”，最终汇聚为对“以术驭人”的彻底否定。一个“挟”字，将帝王心术的冷酷与权谋的刻薄尽摄其中，而“薄”字则点破此举对“义”的根本背离。全段至此由史论转入价值批判，锋芒毕露，堪称诗眼。

以下是苏辙《唐太宗论》第六段中历史人物的年龄及相关历史事件的梳理：

李勣（徐世勣，594—669年）

青年时期（隋末乱世）：

李勣出身寒微，早年投奔瓦岗军首领李密（约617年，时年23岁）。李密败亡后，李勣不献其地求荣，坚持为李密收葬（619年，25岁）。后与单雄信结为兄弟，单雄信被李世民所擒时，李勣割股肉啖之，愿以己爵赎其死（621年，27岁），但未成功。

贞观晚年（649年）：

唐太宗临终前（时年51岁），为太子李治（22岁）布局，故意将李勣（55岁）贬为叠州都督，嘱咐高宗即位后立即召回重用，以此施恩控驭。李治照办，授李勣尚书左仆射。

高宗时期（655年）：

李治（28岁）欲废王皇后、立武则天，召长孙无忌（约60岁）、褚遂良（约59岁）和李勣（61岁）商议。李勣称病回避，后在高宗“家事不必问外人”的暗示下，支持废立，促成武则天为后（655年）。

唐太宗李世民（598—649年）

托孤事件（649年）：

临终前（51岁）为太子李治铺路，设计“先贬后赏”控制李勣，确保其对高宗效忠。

注：太宗实际享年51岁，但苏辙称“帝之老也”，是文学笔法，指其晚年。

唐高宗李治（628—683年）

即位时（649年）：22岁，依太宗遗策召回李勣，委以重任。

废立皇后（655年）：28岁，借李勣“陛下家事”一言，力排长孙无忌等反对，立武则天为后。

其他人物：

1. 长孙无忌（约597—659年）：

649年太宗托孤时约52岁，为首席辅臣。

655年反对废后时约58岁，后被武则天诬陷谋反，流放赐死。

2. 褚遂良（596—658年）：

649年太宗托孤时约53岁。

655年以叩头流血以谏反对废后（时年59岁），被贬流放而死。

苏辙的批判核心

质疑太宗托付不当：

认为李勣虽有“布衣侠气”（如为单雄信割股），但缺乏社稷大义（如默许武后上位），不堪辅佐幼主之任。

批评帝王权术：

太宗以权谋驭臣（“父逐之，子复之”），看似高明，实则损害君臣信任。

关键事件时间轴

621年：李勣割股救单雄信（27岁），显其私义。

649年：太宗临终操控李勣（55岁），高宗继位后重用。

655年：李勣称疾避议废后，后以“家事论”定局（61岁），武后得立。

此段通过李勣一生的重要节点，揭示苏辙对太宗用人之道的深刻反思：重私侠而轻公义者，难托社稷之重。

从《唐太宗论》第六段的行文老辣、鞭辟入里来看，苏辙写下这段文字时，至少应在五十岁以后。这可以从三条线索来推断：

1. 文章风格：

全段以“帝之老也”四字起笔，先写唐太宗暮年托孤之“疑”，再写李勣处世之“侠”，最后以“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一锤定音，层层剥笋，直指人心。这种既洞穿人情又兼顾大局的笔法，非中年以后不能办。

2. 人生阅历：

苏辙自己亦曾随兄入仕，在王安石变法、元祐更化、绍圣贬谪等大风大浪中几度沉浮。尤其是徽宗初年（1100年前后）被召回朝廷，旋又遭蔡京排挤，再贬化州，他对“托孤”“君臣遇合”的体会极深。文中借唐太宗与李勣之事，实有自抒胸臆之感。

3. 系年旁证：

苏辙《历代论》五十篇（含《唐太宗论》）多作于元符末年至崇宁初年（1100-1102），他时年六十二至六十四岁。哲宗崩、徽宗立，政局再变，老年的苏辙把一生宦海阅历都熔进史论，因此格外透辟。

综上，苏辙写下《唐太宗论》，年逾花甲，既历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又经新旧党争几番生死，胸中丘壑千重，才能一语破的：

“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

1. “帝之老也，将择大臣以辅少主。”

51岁的太宗皇帝年老时，将要选择大臣来辅佐年幼的太子（后来的高宗）。

2. “李勣起于布衣，忠力劲果，有节侠之气，尝事李密，友单雄信。”

李勣出身平民，忠诚、有才干、刚毅果断，有侠义的气节，曾经效力于李密，与单雄信是朋友。

小资料；

1. 李勣

生于隋开皇十五年（594）

大业十二年（616）参加瓦岗军，17岁；

武德元年（618）李密败降唐，李勣24岁；

贞观四年（630）大破突厥、封英国公，36岁；

贞观二十三年（649）太宗临终托孤，李勣55岁；

显庆四年（659）废王立武时，李勣65岁；

卒于总章二年（669），76岁。

2. 李密

生于隋开皇四年（582）前后（《隋书》《旧唐书》均言其“少时”与杨玄感为友，玄感生于582年，李密与之同辈）

大业十二年（616）称魏公，34岁；

武德元年（618）败亡被杀，36岁。

3. 单雄信

生年无确切记载，但《旧唐书·李密传》记其“少与李密友善”，瓦岗时期与翟让、徐世勣等并列骁将，史家多推断其生年不早于580年、不晚于585年。

约开皇六年（586）生；

大业十二年（616）李密称魏公时，雄信约30岁；

武德四年（621）洛阳陷落被斩，35岁。

因此，当三人最初同在瓦岗（616年前后）时，年龄大致是：李密 34 岁 ，单雄信30 岁 ，李勣22 岁。后来李密死（618年）：李密 36；单雄信 32，李勣 24。单雄信被杀（621年）：李勣 27。

3. “密败，不忍以其地求利。”

李密兵败后，李勣不忍心拿李密的地盘（他当时管理着）去为自己谋求利益（投降唐朝时，将土地人口名册献给李密，让李密献给唐朝）。

4. 密死，不废旧君之礼。

李密死后（被唐朝所杀），李勣没有废弃旧日君臣的礼节（为他发丧安葬）。

小资料：

李勣与李密的关系，可以概括为“旧主与旧部”，但掺杂了私人恩义、政治忠诚与后来不得不切割的复杂纠葛。

1. 主从出身

李密是隋末瓦岗军的最高领袖，称“魏公”。

李勣（当时仍名徐世勣）17岁投瓦岗，先随翟让，后翟让主动让位给李密，于是徐世勣成为李密麾下的右武侯大将军，镇守黎阳，是瓦岗军事实上的“方面军司令”。

2. “君臣”之义

李密建国号为“魏”，设官分职，拜徐世勣为“上柱国、莱国公”，赐姓李氏（故后来称“李勣”）。李勣自此对李密执臣子礼，史书记他“每称密为魏公，终其身不衰”，可见在名分上始终认李密为“君”。

3. 李密兵败后的“忠不忠”

618 年十月，李密在偃师惨败于王世充，旋即降唐。

李勣仍据黎阳，兵多地粮足，却“表李密之土地兵众以献唐”，不肯把黎阳据为己有邀功。唐高祖李渊赞曰：“真纯臣也。”

619 年正月李密被唐廷诱杀，尸骨无归。李勣上表“请收葬旧主”，得唐廷允许后，以君臣之礼为李密发丧，素服哭祭，全军缟素。

4. 关系性质

对李勣而言，李密既是“旧主”，也是“恩公”；既有君臣名分，又有朋友情谊。李密败亡后，李勣仍坚持“不废旧君之礼”，把政治上的新主（唐朝）与私人伦理的旧君（李密）分开处理，既保住了政治生命，也兑现了个人情义。

5. 雄信将戮，以股肉啖之，使与俱死。

单雄信将要被处死时，李勣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他吃，表明愿与他同死（后单雄信被杀，李勣收养其子）。

621年：27岁的李勣割股救单雄信（36岁），显其私义。

6. “帝以是为可用，疾革，谓高宗：“尔于勣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仆射。”

649年：太宗临终操控李勣（55岁），高宗继位后重用。

7. “高宗从之。”

高宗听从了（太宗的话，将李勣外调）。

8. “及废皇后，立武昭仪，召勣与长孙无忌、褚遂良计之，勣称疾不至。”

等到（高宗）要废黜王皇后，立武则天（时为昭仪）为皇后时，召李勣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一起商议此事，李勣借口生病没来。

9. 帝曰：“皇后无子，罪莫大于绝嗣，将废之。”遂良等不可。

高宗说：“皇后没有儿子，罪过没有比断绝后代更大的了，我打算废掉她。”褚遂良等人（坚决）不同意。

10. 他日勣见，帝曰：“将立昭仪，而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今止矣。”

过了几天李勣来见高宗，高宗（试探地）说：“我打算立武昭仪（为后），但先帝托付的辅政大臣都认为不行，现在（我）只好作罢了。”

11. 曰：“此陛下家事，不须问外人。”

（李勣）说：“这是陛下您的家事，何必问外人呢？”

12.由此废立之议遂定。

因此废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的决议就确定了。

13. 勣，匹夫之侠也，以死徇人不以为难，至于礼义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

李勣，不过是个讲个人义气的侠士，为别人去死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对于关乎国家安危的根本礼义大节，李勣是不明白的。

14. 而帝以为可以属幼孤，寄天下，过矣！且使勣信贤，托国于父，竭忠力以报其子，可矣。

然而太宗皇帝却认为可以把年幼的孤儿（指高宗）托付给他，把天下交付给他，这就错了！况且，假使李勣确实贤能，（太宗）父亲（在位时）把国家托付给他（辅佐太子），他竭尽忠诚来报答新君（太子），是可以的。

15. 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

何至于要父亲（太宗）先贬逐他（李勣），儿子（高宗）再召回重用他（李勣），然后李勣才肯尽力呢！

何必要父亲（太宗）先贬逐他（李勣），儿子（高宗）再召回重用他（李勣），然后李勣才肯尽力呢！

他（李勣）心里哪里是真的敬服太宗？不过是畏惧太宗的威势罢了。

等到太宗的威势一去，而高宗又以庸懦之资，一下子把大权交给他，却希望他（李勣）不骄横、不欺上、不背叛，这怎么可能呢？

16. 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

（太宗）用权术（“出之”、“复之”）来驾驭臣下，在道义上已经是很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