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阳的美篇

肖重阳

傅式传奇

文/小月

老傅把最后一个纸箱搬出机械厂大门时，天空飘起了细雨。他抬头看了看厂门口那块斑驳的"东风机械厂"牌子，三十年的光阴就这样被一场"优化重组"画上了句号。

"老傅，别太难过。"门卫老张递来一支烟，"这年头，谁还没个起起落落。"

老傅接过烟，没点，只是夹在耳朵上。回到家，妻子王淑芬正在厨房炒菜，油烟机呼呼作响盖过了他的脚步声。

"回来了？"王淑芬头也不回，"厂里今天发工资了吧？小蕊下学期的补习费..."

"我下岗了。"老傅说。

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王淑芬转过身，围裙上沾着油渍，"你说什么？"

"厂里裁员，我们车间全砍了。"老傅走到客厅，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三国演义》，书脊已经翻得发白。

"你还有心思看书？"王淑芬跟过来，声音发颤，"咱家存款就两万，房贷还有十五年..."

老傅没答话，手指划过书页上自己年轻时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这些年来，每当车间机器轰鸣让他头疼时，他就默背一段"滚滚长江东逝水"；每当领导无理责骂时，他就在心里编排一段"诸葛亮舌战群儒"。古书里的世界，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第二天清晨，王淑芬早早出门去超市应聘收银员。老傅坐在阳台上，听见楼下人民公园里传来晨练的音乐声。他忽然合上书，拎着小板凳出了门。

公园东南角有棵老槐树，树下零星坐着几个遛弯的老人。老傅放下板凳，清了清嗓子："各位老哥老姐，今天我给大伙儿说段'武松醉打蒋门神'如何？"

几个老人诧异地看过来。老傅不等回应，一拍大腿就开了腔："话说那武松来到快活林，见一酒店挑着酒旗儿..."他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模仿武松的豪迈，时而学蒋门神的嚣张，连武松喝酒时"咕咚咕咚"的声响都惟妙惟肖。

十分钟后，老傅周围已经坐了十几个人。说到武松把蒋门神踢倒在地时，他猛地一顿："欲知蒋门神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哟，这就不说了？"一个拄拐杖的大爷急得直跺脚。

"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儿。"老傅笑着起身，发现后背已经汗湿。三十年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比车床运转更让他心跳加速的东西。

第三天，老槐树下的人多了起来。有人给老傅带了茶水，有人主动帮他搬了张旧课桌当讲台。说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时，老傅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几个听众正嗑着瓜子。

回家的路上，老傅在水果摊前停下脚步。第二天，他推着王淑芬买菜用的小推车来了，车上摆着几筐苹果和橘子。

"...那林冲雪夜上梁山，正是天寒地冻..."老傅说到关键处，突然停下，从推车上拿起一个苹果，"各位，嗓子有点干，容我喝口水。这时候吃个苹果最是解渴，两块钱一个，甜得很。"

出乎意料，苹果很快卖光了。听众们啃着苹果，眼巴巴等他继续。老傅笑了，把收入口袋的零钱按平整，继续讲述林冲的遭遇。

一个月后，老槐树下已经成了小集市。老傅的说书摊前总是围得水泄不通，周围陆续出现了卖糖葫芦的、卖烤红薯的、甚至卖小玩具的摊贩。王淑芬不再提让他找工作的事，反而每天帮他准备水果。

"你这'且听下回分解'比电视连续剧还吊人胃口。"卖烤红薯的老李笑着说，"我这一天能多卖二十个红薯。"

老傅却渐渐感到不安。他发现有人开始录音，有人举着手机直播。最让他难过的是，当他说到"诸葛亮病死五丈原"时，居然有年轻人催促："傅叔，快说完了去买奶茶啊！"

这天下午，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找到老傅。"傅老师，我是市报的记者小李。想采访您关于传统说书艺术的传承..."

老傅正想推辞，小李接着说："对了，阳光福利院的刘院长托我谢谢您，说您捐的五千块钱给孩子们买了新书包。"

王淑芬惊讶地看着丈夫。老傅搓着手："就...就是水果摊的一点盈余。"

第二天，《城市日报》刊登了题为《下岗工人重振说书艺术，隐姓埋名资助福利院》的报道。一周后，市文化馆的人来了；一个月后，"傅式评书"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授牌仪式那天，老傅穿着王淑芬给他新买的中山装，手有些发抖。文化局长握着他的手说："老傅啊，局里决定每月给你发2000元传承津贴，还在敬老院给你设了个工作室，带几个徒弟怎么样？"

老傅看着台下坐满的观众，很多都是熟面孔——那个总催他讲快点的年轻人现在坐在第一排；卖烤红薯的老李关了摊子专程赶来；甚至机械厂的门卫老张也来了，耳朵上还夹着支烟。

老傅深吸一口气，一拍醒木："今天咱们不说三国，不说水浒，就说一段'老傅下岗记'。话说那东风机械厂裁员那天..."

台下爆发出笑声和掌声。王淑芬在角落里抹眼泪，她突然明白，丈夫失去的只是一份工作，找到的却是命中注定的位置。

当老傅说出那句经典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没人再去买水果，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在这个瞬间，老傅知道，有些东西比生意更重要，比生计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