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何处来丨王志远报告文学《洪殇一一“75.8”特大洪水50周年祭》节选之二

梦远

王志远丨文

人生的经历并非都是财富，同时还有凶险和磨难。凡经历过“75.8”洪水的人，只要记忆正常，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洪魔梦魇都会在心底打上深深地烙印，成为心中永远的痛。这种说不出滋味的痛，如同潮湿的被子一样，时不时拿出来晒晒方能一释情怀。

但这么凶猛的洪水是哪里来的呢? 大部分和我一样的灾民只听说是上游发大水冲过来的，但上游又是哪里? 难道它和新蔡不一个天? 大堤上的几千号灾民对于大晴天发洪水感到十分不解，议论纷纷，希望有人出面给一个正确的答案。

消息慢慢传来。是洪汝河上游泌阳流域下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位于洪汝河上中游的板桥、石漫滩、宿鸭湖等多座水库相继决堤了，淹死了数以万计的群众，经济财产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乖乖，水库决堤了!!! 那还了得，怪不得洪水来势汹汹，一泻千里，相隔几百里、位于洪汝河下游的新蔡大晴天发洪水。

下图为京广铁路遂平段冲毁后的惨状

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为啥气象台没提前预报?各大水库为啥不提早放水?水库下游群众为啥不及早转移? 这些看似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从那时起就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一连串的问号，直到我八十年代中期参加工作后有条件有目的接触到一些“75.8"零星的报导、史料及亲历者口述文章，才慢慢揭开这场世纪洪灾的神秘面纱。

让我们再忍着阵痛，走进洪汝河上游板桥水库、走进遂平西平，走进京广铁路，“重温"75.8"那不堪回首的腥风血雨时刻!

1975年8月4日，该年度中国内地第3号台风莲娜（“7503号”台风），穿越台湾岛后在福建晋江登陆。此时，恰遇澳大利亚附近南半球空气向北半球爆发，西太平洋热带幅合线发生北跃，致使这个登陆台风没有像通常那样在陆地上迅速消失，却转化为台风低压，以罕见的强力，越江西，穿湖南，在常德附近突然转向，北渡长江直入中原腹地。

8月5日，行径诡秘的莲娜台风突然从中央气象台的雷达监视屏上消失——由于北半球西风带大形势的调整，“莲娜”在北上途中不能转向东行，于是“在河南境内停滞少动”。 “停滞少动”的具体区域是在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之间的大弧形地带，这里有大量三面环山的马蹄形山谷和两山夹峙的峡谷。南来气流在这里发生剧烈的垂直运动，并在其他天气尺度系统的参与下，造成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 这个最易产生特大暴雨的地区，又恰是兴建水库的最佳区域——上百个山区水库，在这里星罗棋布。

这场特大暴雨，是水库设计者们未曾预计的。

下图为抱树等待救援的灾民

从8月4日至8月8日，暴雨中心最大过程雨量达1631毫米，3天（8月5日至7日）最大降雨量为1605.3毫米。最强大的雨带，位于伏牛山脉的迎风面，4日至8日，超过400毫米的降雨面积达19410平方公里。大于1000毫米的降水区集中在京广铁路以西泌阳板桥水库、舞钢石漫滩水库至南阳方城一带。暴雨的降水强度，在暴雨中心位于板桥水库的林庄，最大6小时雨量为830毫米，超过了当时世界最高记录（美国宾州密士港）的782毫米；最大24小时雨量为1060毫米，也创造了我国同类指标的最高记录。

目击者称：暴雨到来的数日内，白天如同黑夜；雨水像从消防水龙中射出；从屋内端出脸盆，眨眼间水满；暴雨如矢，雨后山间遍地死雀。暴雨区形成特大洪水，量大、峰高、势猛。洪汝河在班台以上的产水量为57.3亿立方米，沙颍河在周口以上的产水量为49.4亿立方米。滚滚而至的洪水，对暴雨区内的水库群造成严重的威胁。板桥水库设计最大库容为4.92亿立方米，设计最大泄量为1720立方米每秒。而它在这次洪水中承受的洪水总量为7.012亿立方米，洪峰流量1.7万立方米每秒。

8月7日，随着舞钢境内石漫滩水库率先垮坝，位于泌阳县境内板桥水库最高水位涨至117.94米，防浪墙顶过水深0.3米，形势岌岌可危。8月8日零时，板桥水库大坝在主河槽段溃决，6亿立方米库水骤然倾下，如山崩地裂，声震数十里，最大出库瞬间流量为7.9万立方米每秒，在6小时内向下游倾泄7.01亿立方米洪水。加上洪汝河上游山区几十座中小型水库在同一时间相继漫坝或垮坝，多股洪流横冲直撞，汇成5一9米高的水墙以平均每秒6米的速度向下游砸去，在大坝至京广铁路直线距离45公里之间形成12－15公里的洪流。

洪河中游泥河洼、老王坡两座滞洪区，最大蓄水量为8.3亿立方米，此时超蓄4.04亿立方米，蓄洪堤多处漫溢决口，失去控制作用。

驻马店地区的主要河流全部溃堤漫溢。全区东西300公里，南北150公里，60亿立方米洪水疯狂漫流，汪洋一片。

下图为南北大动脉京广铁路遂平段被洪水冲成麻花状

那么板桥水库作为洪汝河上游的最重要的防控水利工程，在严重超警戒水位的情况下为何不开闸放水以至引起决堤的严重后果呢?原来水库开闸放水有严格的规定，水库管理人员在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不能轻易提闸泄洪。

8 月7日19时30分，驻守在板桥水库的34450部队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称："板桥水库水位急遽上升，情况十分危急，水面离坝顶只有1.3米，再下 300毫米雨量水库就有垮坝危险！"在该急电未被回应的情况下，7个小时后的8日零时20分，水库管理局第二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请求动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确保大坝安全。这两封急电均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40分钟后，高涨的洪水漫坝而过。水库管理局第三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告急电，并紧急开启尚能移动的五扇闸门，但此时水库已经开始决口。 8 日凌晨，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冲出板桥水库的决口，以每秒6米的速度铺天盖地向下游冲去。仅仅6个小时，板桥水库就向下游倾泄7.01亿立方米洪水。至遂平县境内时，水面宽10公里，水头高3-7米。昔日人欢马叫的遂平县城，顷刻之间一片汪洋。沉睡在梦乡中的人们，在浑然不觉中变成沉溺水底的冤魂。

洪水呼啸着向下游奔去，所到之处，水库垮坝，堤塘决口。决口的洪水与上游来水合二为一，汇合成更大更猛的洪水一路狂奔，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下游的城镇和乡村。

据后来统计，整个驻马店地区96%的面积受灾，许多地方一片汪洋，平均水深3-7米，300多万人口被围困在洪水中。

几天之内，驻马店等地区、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共计60多个水库相继发生垮坝溃决，近60亿立方米的洪水肆意横流，9县1镇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一片汪洋。1015万人受灾，倒塌房屋524万间，冲走耕畜30万头，洪水直接导致2.6万群众死亡(官方数字)，一说8.5万人。随后又有万余灾民因次生灾害而丧生。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6天，影响运输46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成为世界最大最惨烈的水库垮坝惨剧。

板桥水库管理局院内，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被冲出近20公里，水库下游2公里三千多人口的板桥镇荡然无存。14个公社133个大队的土地遭到了刮地三尺的冲击，黑土全部被刮走，令人毛骨悚然的黄色望不到边际，在灾区的火车站，可怕的情景令人难以置信，京广铁路被冲毁102公里，9个火车头和1180节车厢被冲坏，40多公里的铁轨被掀翻并被扭曲成麻花状。

莲娜，一个温柔的名字，一场惨痛的灾难，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注定你将永载史册，为世人所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