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

天天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师者如光,微以致远!</p> <p class="ql-block">  我人生中最初的十几年,一直被无形的墙所围困。那墙并非砖石砌成,而是祖辈血脉里流淌的“沉默”与“认命”。父亲是清末时期闯关东者的后代,他一直想用粗粝的手掌将我推向一条他所能见的、最稳妥的路——像他一样,进工厂,做工人。他劝阻我读书时,眼神里没有压迫,只有一种被生活验证了无数次的笃定:我们这种人,墙外的风景,看看就好。</p><p class="ql-block"> 直到1978年,我幸运地考入了本溪市一中,“文革”后首批恢复的辽宁省重点中学,潘必果老师走进我的视野,我的心里才有了一道希望之光。</p><p class="ql-block"> 他是我们的班主任,教数学。第一堂课,他未写公式,先在黑板上画下一个巨大的圆。“这是你们的已知,”他轻点圆心,随即用粉笔划破圆弧,一条线毅然冲向无尽的空白,“而这是你们的未知。数学,不是让你们困在圆里计算毫厘,而是给你们勇气,破界而去。”</p><p class="ql-block"> 他的话,像一声炸响的惊雷。</p><p class="ql-block"> 潘老师的教学,确如人所赞般循循善诱、耐心细致。但于我,他做的远不止于此。他是在为我进行一场沉默的“破壁工程”。他很快看穿了我的挣扎:不是不聪慧,是灵魂被一根无形的线拴着,每欲向前,便被拉扯得生疼。那是世代贫瘠刻入基因的桎梏。</p><p class="ql-block"> 他从不当众点破我的困窘。只是在发下我那份因怯懦而留白的难题卷时,于旁批红:“思虑甚佳,下一步,当信笔所至。”他是在告诉我,我的思维值得信任。他暗中观察,在我于角落苦思不得、即将放弃之际,状若无意地踱过,留下一句:“此路若不通,不妨视此条件为钥匙,而非枷锁。”话罢便走,留我独自经历那豁然开朗的狂喜——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凭借自身智力冲破迷雾的尊严。</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蜕变,发生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我于习题中遇一难题,自觉非我所解,习惯性跳过。翌日,潘老师竟将我唤至办公室,并不提那题,只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磨了边的《数学史话》,翻至一页,推给我看。上面是一行铅笔划出的话:“所谓伟人,只是深信自己可破坚壁的常者。”</p><p class="ql-block"> 他目光沉静,如辽东深秋的夜空,温声道:“莫信那‘本该如此’的鬼话。你思维之锐利,已具破壁之能。所欠者,惟抬手一击的胆魄而已。”</p><p class="ql-block"> “破壁”。那两个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化了久团我心的坚冰。顷刻间,父亲的眼神、祖辈的黄土、我所有的自我设限,于哔啷作响中,裂出细缝。</p><p class="ql-block"> 从此,我生命中的那堵墙,倒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再是那个畏缩的贫家子。我成了思考者,提问者,挑战者。我沉浸于他为我们开辟的学海,成绩突飞猛进,非为分数,而是每一次进步,都是对那已倒塌的壁垒的一次践踏,是对一种本该“认命”的人生的一次酣畅背叛。</p><p class="ql-block"> 1983年,18岁的我走进考场。于国家,时代在进步,于我,则是潘老师为我破开那堵墙后,自然见到的通天大道。我走进去,从容写下答案。那每一笔,都不再是答题,而是对一份知遇之恩的回应,是一个破壁者留下的印鉴。</p><p class="ql-block"> 而今,当友人问及“阶层跃迁”,我总会想起潘老师。他们以为的“跃迁”,于我,实乃“破壁”。并非我奋力跃起挣扎而过,而是恩师于那厚重、森严的壁垒上,以知识为凿,以信念为锤,更以一份洞悉灵魂的慈悲,为我破开一孔。他侧身说:“看,这边界是假的,走过来。”</p><p class="ql-block"> 我便走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从此海阔天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