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秋天说说话——给拉卜楞的秋，和没说完的追忆（现代诗）

郭晓明

郭晓明原创作品

落叶在风里抖，

秋风像把薄刀。

人说秋天该是收粮的甜，

我摇摇头——

秋天在我心里是种滋味：

有时是谷仓的沉，有时是风筝断线的轻，

有时是鼻尖一酸的凉，更多是翻旧相册的沉。

此刻风正紧，

我想扯住秋风说说话，

跟这满眼秋色，道句藏了许久的话。

夜雾漫过来，软乎乎的，

月亮躲躲闪闪，像怕惊扰谁。

心总催：走出去，去拉卜楞的街。

秋风往骨缝里钻，

从脚底板凉到后颈窝，又绕回来缠腿脚。

旁人准笑：这傻气，冷热都不分？

我只低头走——

我只是想找秋天对对话，

想捞起那段刻在骨头上的记忆。

一提及，

心里忽然就暖了，像揣了块温乎的玉。

我曾写过五十岁的老男人，

此刻才懂，有些记忆，比皱纹更难褪。

拉卜楞街上的叶，正旋着舞，

一片片都在说：秋天深了，

连风里都藏着冬的影子。

秋风裹着凉意扫过万物，

偏对落叶软乎乎的，轻轻摩挲。

我妻子叫霜叶，

是杜牧笔下“红于二月花”的艳，

也被我打趣过，是“遭霜打也撑着的叶”。

记不清哪年秋，我问她：

“你看这叶离了枝，簌簌落，像啥？”

她笑：“是解了绳，自在了。”

我望着叶往根上飘：“是回家呢。”

就像那句老话说的——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在夜里独走，一步一步踩碎影子。

那落叶总斜斜飘，像瞅着我，带些迷茫。

唉，看秋风对它们多温柔，

把叶染得黄的黄、红的红，晕成画。

我越想越明白：

秋风虽会催着叶枯，

可年年秋来，总有看不够的景——

田埂堆着金稻，坡上枫叶烧得红，

菊花开得黄灿灿，落叶铺地像撒了彩糖，

把秋的甜，都揉进这光景里。

哪怕今夜月暗，

我心里对着秋色，仍亮堂堂的。

秋夜沉，月亮被叶遮了半张脸，

街上的影子黑黢黢的，凉得人后背发紧。

想回那间屋——暖，却也空。

站在窗前望，

路边的树早没了盛夏的浓荫，

拉卜楞偌大的广场，

花草没了树荫护着，也显单薄。

眼里只剩光秃秃的枝桠，

和叶在风里飞，落了一地。

它们飘啊、转啊，

没声没息，却把秋色染得亮，

淌着秋独有的诗意。

只是那会儿，没心思念“落红护花”，

只觉那浪漫，离得远。

唉，你看那叶，

瞎飘着没个方向，

像蝴蝶飞，却带秋的凉，

带不知往哪儿去的慌。

它们看似随便落，

其实是找不着归宿的无奈。

那会儿啊，我真怨：

怨这叶，怨这秋，怨这满眼的凉。

恍惚间，那段回忆、那次对话，

又冒出来，勾得人心里发颤。

呜呼！换个心眼瞧，

路的尽头，地平线明明就在眼前。

再站回窗前，景还是那景，

心里的滋味，却大不一样了。

你瞧——

那离了枝的叶，竟成了秋风里的景。

忽然就懂了：

叶虽离了树，

还在风里舞，给秋添笔艳色，

把最后点光，都亮出来。

又站在窗前，

忽然想起秋的好，想起叶扑向大地的轻，

想起那段刻在心里的记忆。

还是暖，暖得攥不住。

是回忆牵着手，还是现实碰了肩？

说不清，只想着冲上街，

把旧梦再拾起来。

想抱抱那个暖乎乎的人，

想吻吻她蹙着的眉，

用久未碰过的唇，

熨帖那段磨不掉的记忆。

啊，心在抖，

哪怕秋风扎得疼，心里仍烫得很。

月光下，仿佛还能看见那抹唇膏，

带着当年的心跳，没凉。

秋风挡不住这暖，

时间也抹不掉脑海里的影。

秋风掠过时，一年又一年，

月月复复，日日叠叠。

秋还是那秋，叶还是那叶，

可心不一样了，回忆不一样了，

眼里的秋色，就全变了。

今夜这凉秋，

倒添了抹亮景，缠上了诗的韵。

也给我这别样的心情，

描了笔彩——在萧瑟里，藏着五彩的意。

啊，

秋风瑟瑟，偏藏着别样的情，

绿叶依依，还恋着旧年的藤。

轻轻一吻，便悄悄离了枝，

跟着风，任它吹向东西。

不怪秋来，不怪风急，

只顺着时节，静静落。

落叶原是最多情的，

化作新泥，还护着根下的花。

呜呼……

秋风瑟瑟别样情，

绿叶依依恋故藤。

深深一吻悄然去，

默默随风任西东。

不怪秋来不怪风，

循天顺季自飘零。

落叶最是多情物，

化作新泥更护花。

创作背景：再过两三年就奔六十岁了。这首诗是我快到花甲这年，初秋回拉卜楞写的。开车刚进镇子，看见远处山尖那片熟悉的云，眼泪就先掉了——断断续续离开又回来这些年，梦里的街总热热闹闹，真踩上故乡拉卜楞的老路，才发现路宽了些，老铺子换了新招牌，连风里的味儿都生分了。风刚带点凉，吹得路边的树晃，半绿半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像极了我这把年纪，连回故乡都带着些"找不着旧路"的慌。

傍晚往广场走，草还是那些草，可没了当年霜叶拉着我坐过的石凳——她总爱蹲在树底下捡叶，说初秋的叶"还带着春的气儿"，捡着捡着就抬头笑："你看这叶落得轻，是怕惊着根呢。"那时我总笑她瞎念叨，如今蹲下来摸地上的叶，叶脉凉得扎手，才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她攥着我的手说"等一块回拉卜楞，多看看叶"，这话堵在心里这些年，有点伤感。

夜里站在几十年前父亲老院子的巷道口，月光软乎乎的，照得墙根的草影子歪歪扭扭。摸了摸鬓角的白，想起小时候父母爽朗的笑声，也想起年轻时跟霜叶在这大院里，四合院空地上有一块自家的蔬菜地，跟父母和大院的邻居们一块种菜浇水，笑声能漫过墙头。如今大院子不见了，成了钢筋水泥的高楼。但那时候的麻雀和鸽子还在，走过巷道口，惊得麻雀、鸽子扑棱棱飞，倒显得我这归来的人，像个外人。

便扯着这风絮絮叨叨写下来——叶还在落，月还是老样子，可陪我看叶的人没了，连故乡都添了生分。这半凉半暖的秋里，才懂人到花甲再归乡，最疼的不是路远，是走着走着，发现好多念想，只剩自己跟落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