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美编号:10404717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 / 图:KLRS</span></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参加完单位盛大的集体婚礼后,正在部队服役的他便迫不及待地张罗着领我回家探亲。</p><p class="ql-block">婆家在山东L城县(后改为市)一个古老的村庄里。听他说,那里是革命老区,曾走出几位党的高级干部,他大伯就是其中一位。怀着对他家乡的美好憧憬,春节前夕,我随他踏上丑媳妇见公婆之旅。</p><p class="ql-block">那时铁路、公路的交通相当不便,从我住的城市到山东L城没有直达火车。我们从沈阳上车后,在绿皮火车上哐当了一宿又小半天,才在山东Y城一个破烂的小站下车,之后又坐上开往L城的破旧长客。在坑洼不平、灰尘暴土的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身子骨快被颠散架之前,才终于抵达山东L城县城。</p><p class="ql-block">这时天色已晚,早已错过了每天一、两趟的公交班车,而他家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p><p class="ql-block">暮色中,他的父亲、叔叔、上高中的弟弟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专程到县城来接我们,看得出他家对我这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儿还挺当回事儿的。</p><p class="ql-block">此时的我又困又乏,身体已极度疲劳。在通往他家的路上,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我一个劲儿地问,他家还有多远?什么时候能到?我多么盼望快点儿到他家,快点儿走进我想象中青堂瓦舍的屋子,早点儿坐在温暖热乎的炕上,缓解一下精神和身体的疲惫。</p><p class="ql-block">走完大路,又走土路。骑行了两个多小时后,自行车终于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下了。我的婆婆、小叔子、小姑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见到我后,热情又拘谨地把我领进院子,领进屋内。</p><p class="ql-block">这是一间黑咕隆咚的堂屋。房屋正中间的八仙桌上,一盏油灯有气无力地亮着,人一走动,灯光被遮住后,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我问他,赶上停电了吗?他却说,这里到现在都没有通电。那一刻,我的心从高处掉下来,摔成碎片。</p><p class="ql-block">一阵忙碌后,身上的热乎气几乎消失殆尽,这时才发现屋里竟没有一丝暖乎气,和外面的温度不相上下。一碗热面条下肚后,才重新暖和过来。</p><p class="ql-block">天很晚了,借着热乎气我赶紧脱衣钻进特意为我们准备的新被褥,可冰冷的被窝立刻让我的身体缩成一团。</p><p class="ql-block">情绪低落的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了。见我这样,他像犯了错误似的,处处陪着小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是婆婆村庄最后一次修定成册的家谱。</span></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太阳才硬从黄色的雾霾中挣脱出来,整个村子的景象才尽收眼底。目光所及处,大片土地是黄色的,家家户户的房屋和院墙也全是用黄泥垒成的。有风吹过, 顿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黄色颗粒。这里晴天一身土,雨雪天脚下的黄泥有半尺厚。</p><p class="ql-block">再看屋内,只一晚上,我们睡觉的床上就铺了一层黄土细沙。</p><p class="ql-block">这里冬天屋内没有取暖设备,白天全指着太阳取暖,家家户户的房门都四敞大开,而晚上就得全凭自身的火力来与寒冷抗衡了。</p><p class="ql-block">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这里的饮用水又咸又涩,原来整个村庄竟建在了盐碱地上。</p><p class="ql-block">这里人不分男女,大都穿着自制的、破旧的棉袄棉裤,有的已经衣衫褴褛,破烂不堪。</p><p class="ql-block">村里脏、乱、差得令人生畏,街头巷尾垃圾遍地,走路时稍不注意就会踩到猪、羊、鸡的粪便上。</p><p class="ql-block">这里生态环境和生活条件糟糕恶劣的程度已严重超出我的想象,所有美好的企盼都被彻底粉碎。此时我心里别提有多失望,多沮丧了。这儿怎么比我下乡的地方还穷,还苦啊?早知这么遭罪我就不跟他回来了!同时也心疼起他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p><p class="ql-block">但接下来遇到的一些人和事儿,彻底颠覆了我最初对这里的一些看法。</p><p class="ql-block">回来几天后就是春节,家家户户大门上都贴上了红色对联。但让我好生奇怪的是,有的人家门上贴的却是白色对联,他告诉我那是人家在办丧事。走近细看,大门正中贴着大大黑色的“哀”字,旁边是两幅充满悲伤的字幅。办丧事贴白对联的习俗,我只在这里见过。</p><p class="ql-block">春节期间,村里的家庙对外开放,我好奇地前去观看。只见一条白布长幅横挂在屋内的三面墙上,上面用毛笔小楷字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地写着二十几代人的家谱。这承载着记录家族世系、传承文化伦理、凝聚血缘认同,在历史长河中为后人提供精神坐标的恢宏家谱震撼了我,让我大开眼界。这是我以前下乡插队时从未听说和见到过的。</p><p class="ql-block">从家谱上看,他们对起名字是相当讲究的。例如他这辈人的名字,中间的字是按辈分起的,最后一个字都是竖心旁。</p><p class="ql-block">这个异常贫困的村庄,却受孔孟之道文化的辐射,事事处处都彰显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我开始对这里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果然日后这里家家都有大学生,还出了几名著名高等学府的文化精英。</p><p class="ql-block">那些天,来自婆家细心周到的关怀体贴,时刻温暖感动着我,逐渐冲淡了我心中的失望和沮丧。</p><p class="ql-block">我婆婆,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一个话很少、总用行动默默关心我的人,每天早晚都把洗脸、洗脚水温好,总在家里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我愿意吃什么,她就做什么。</p><p class="ql-block">最令我感动的是,怕我喝不惯那咸涩的水,她派上高中的二儿子天天骑车到几公里外的地方打来“甜水”单独烧给我喝。</p><p class="ql-block">为帮我抵抗严寒,他家破天荒地在我俩居住的房间内生上了炉子。尽管如此,我脚上还是生了轻微的冻疮,因为这里的房屋四面漏风,根本存不住热量。</p><p class="ql-block">我三番五次地跟婆婆说,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我下过乡,又在这儿住不了几天,这点儿苦我完全应付得了。但她不为我做点什么,心里就仿佛过意不去似的。</p><p class="ql-block">过春节时,这里的习俗是三十晚上半夜就开始挨家挨户磕头拜年。三十儿下午婆婆特意嘱咐我,让我委屈一下,少睡几个小时的觉,半夜和她一起到辈分高的人家去拜年。我明白婆婆是借此来炫耀她有个城市儿媳,为了满足她的愿望,我一口答应了。</p> <p class="ql-block">春节期间,来走亲戚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每当招待亲朋吃饭时,婆婆总是喊我上桌陪客。而这里的风俗是家里来客时,女性是绝对不允许上桌的。</p><p class="ql-block">那些日子,村里的乡亲们也毫不吝啬地把真挚的关心赐赠予我。他们轮流请我到家里吃饭(其实我根本就吃不惯那饭),有时一天能来好几拨。饭后,辈分高的人还总是硬往我手里塞压岁钱,尽管只有两元钱,但他们那股实诚劲让我不忍去拒绝。</p><p class="ql-block">最好笑的是,春节期间,小姑子领来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挤挤擦擦地拥进我住的那间屋子,她们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地齐刷刷望着我。我拿出喜糖,招呼她们坐下,她们只是傻笑,既不吃也不坐,直勾勾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走了。婆婆告诉我,这是这里的又一个习俗:过年看新媳妇儿。</p><p class="ql-block">那些天不论是逛集还是在家门口,遇到我的乡亲们总是大声和我打招呼,问我冷不冷,住的习不习惯?有空到家里去串门!其实我根本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有时我还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们发自内心的热情与好客我是完全感受到了。</p><p class="ql-block">我们临走的头天晚上,几拨闻讯赶来的乡亲们,拿着鸡蛋、小米等认为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为我们送行。</p><p class="ql-block">出发的那天早上,竟有三户人家赶着毛驴车,准备顶风冒雪把我们送到县城……</p><p class="ql-block">结婚四十多年,我一共回婆家四次,最后一次是在疫情期间我们开车回去的。便利的交通,已让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仅用时一天。</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黄土漫天,村民衣衫褴褛,满巷牛粪羊蛋早已成了过去式。</p><p class="ql-block">如今的村庄,别墅式的房屋鳞次栉比;水、电、燃气进入了家家户户;冬、夏都有空调调节室温;家家门口都停着小汽车,生活条件甚至比城市还要好。</p><p class="ql-block">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去婆家那次。那是我被最炽烈的亲情包围的一次,那炽热的余温久久没有散去,至今还在温暖着我,感动着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