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相逢何必曾相识:那场金陵偶遇</b></p> <p class="ql-block"> 一踏入古木参云天,翠柏掩楼阁的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便觉暑气消半。我们这一批来自孝感参加国培的学员,被安排在南山专家楼住宿,蝉鸣悠长的午后,我们依山而行,拾级而上,住宿楼前的亭台旁,喷泉正簌簌吐着水花,红顶小房子式的风车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石桌石凳掩在斑驳的树影里,绿树碧草裹着层层光亮,这目之所及的美,让长途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听有的老师说我们入住的随园,原是袁枚的旧居,也有人说与《红楼梦》里曹雪芹家的产业有关,这校区就有了“东方最美校园”之称。从前只当是传闻,如今亲眼见了,单是这住宿区一角,便已让人体会到那份“美”是实实在在的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早餐安排在留学生餐厅。餐厅建在离校门不远的山坡处,恰与住宿楼三楼相邻,我在住的房间一推窗,就能看见工作人员往来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去食堂时稍晚了些,餐厅人正多。我便端着餐盘往里走,见角落一张桌子只坐了四五人,便凑了过去。吃到一半,对面忽然有人开口:“你们来这学校是做什么的?”我一抬头愣住了,问话的是位碧眼深眸,鼻梁高挺的女士,说话时嘴角还带着温和的弧度,竟是位外国友人。我们连忙指指脖子上的培训牌:“说是来参加培训的。”她又问起我们从哪来,学习什么项目后,桌上倒有些局促了,我们大多没和外国人打过交道,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p> <p class="ql-block"> 为了打破尴尬,我笑着搭话:“您的汉语说得真好!”她笑了,眼尾泛起细密的纹路,她说自己是来教中文的。我顺势问:“是给留学生教中文吗?您中文说得这么纯熟,一定在南师大教书很多年吧?”她摇摇头说不是给留学生上课,是给留学生的老师讲现代汉语。只来讲28天课,之后就要回国了。她突然转换话题道:“不过南京太美了,我打算多留一个星期,在这儿好好转转。”</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是来给外教老师做培训的教授。我又确认了句“您讲的是现代汉语,不是中国古代文学?”她点头应是。吃完早饭,我要去上课,她要去逛景区,我们便就此分开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去食堂,再没见过她。我猜着许是吃饭的时间岔开了,又或是她去了别处逛,也可能已经回国了,想着大抵是没机会再见面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到餐厅去得早些,食堂里人少,竟看见她仍坐在之前那张桌子旁,我端着餐盘过去打招呼,见是我,她显得很是高兴。“这两天去逛了哪些地方?”我问道。“去了好多呢,美龄宫、中山陵、鸡鸣寺都去了,”她数着,语速快了些,带着点兴奋,又轻轻皱了下眉,“就是人太多,天太热啦!”</p> <p class="ql-block"> 顿了顿,她忽然问:“你知道中国近代有位很厉害的画家吗?艺术造诣极高的。”我试探着答:“是徐悲鸿,还是齐白石?”她摇摇头:“都不是,他叫傅抱石。”“傅抱石……”我沉吟着,“我好像买过一本他的书,是叫《芥子园》还是什么?具体名字记不清了。”“我今天去过他的纪念馆,”她轻轻地说,“结果整个纪念馆里,就我一个人。”她摊开手,有些激动,她突然目光深沉地望向我说:“这么伟大的画家,才去世六十年,怎么就这么快被人忘了呢?真是……太让人难过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下子像被闪电击中愣在那。她是法国人,却为中国画家的被遗忘真心伤痛,那份真挚里没有半分做作,她比我们这些自认为读过几本书的中国人,更懂珍视这些为中华文化添加过浓墨重彩的艺术家。她身上那股对文化艺术的敬畏与共情,让从事教书育人的我心中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 她又慢慢讲起傅抱石高超的篆刻技艺,讲他的人生起落,讲他和徐悲鸿的交游故事,她讲话时指尖轻颤,神情专注,仿佛那些故事就发生在眼前。她动情地说:“这么伟大的艺术家,不应该被忘记。你一定要去傅抱石纪念馆看看。”那股执拗,那份对艺术近乎虔诚的热爱,让我心里更添了几分对她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她跟说她的中文名字叫柳烟,怕我听误又用手指在桌面上边写边念柳树的柳,烟火的烟,她还说她特别喜欢把烟写成繁体字,她说她每年会来中国,以前在北京住了很多年,她把她在中国用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提议加微信,她笑着摆摆手,指尖在耳边做了个“放下”的手势,俏皮地说:“我不喜欢做手机的奴隶,你看我今天索性连手机都没带。”这份不被科技裹挟的通透,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见了。</p><p class="ql-block"> 我跟她说我是个地理盲,对法国的了解,除了看过几本小说,就只知道有个叫法国梧桐的了。”她连忙纠正“可不是长在法国的梧桐就叫法国梧桐,你们中国有位教授,好像就是这所学校的教授,还专门写过一本关于梧桐的书呢。”</p> <p class="ql-block"> 她又问起我的年纪、属相,我说自己1976年生,属龙。她立刻说:“那一年你们国家发生了好多大事——毛泽东、周恩来同志去世,还有……”她敲了敲额头接着说“还有唐山大地震。”我不由得惊叹:“您知道得真多。”</p><p class="ql-block"> 她耸耸肩,指着餐厅墙上挂的一块匾说:“你看这上面‘日日是好日’说得多好,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过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我知道得多,不过就是我特别珍惜当下,喜欢到处行走,善于观察,对什么都好奇有兴趣罢了。我这才发现,在这桌上吃了几天饭,我竟从没留意过头顶还有这样一块有寓意的匾。</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晚上我收到柳烟教授的短信,她说她明天就要退房了,可能没机会再见面了。我给她回信:“当一个人像光一样,突然照进你生命里,既便没有机会交往,这份相遇也已足够美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