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家园家长</p><p class="ql-block">作者:荷影拾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想起来,后悔!</p><p class="ql-block"> 在八宝山给曹处长送行时,没跪下磕头。越想越后悔,于是打算次年清明去江苏在他的墓前了却这个心愿。没想到疫情来了,更没想到,一“封”就是三年多。春寒料峭中,无奈的等待终于结束,迫不及待,“解封”第二天起早,我匆匆踏上行程。</p><p class="ql-block"> 曹处长叫曹德泉,江苏海安人。我当兵时,他任集团军政治部宣传处处长,是我军旅生涯中最重要的恩人!</p><p class="ql-block"> 上午九点多,从天津西站转入开往江苏的高铁,迫切的心,随列车的启动渐渐平静。他似乎知道我的心意,冥冥中相伴而行,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p><p class="ql-block"> 那年冬天我入伍,凭着臧学增先生为我打下的书法功底,春节之前被分到了团电影组。“五一”过后,军宣传处干事段之杰来蹲点,让我帮助抄材料,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久,他推荐我参加军宣传处电影队放映员的选拔。</p><p class="ql-block"> 机缘所至,时逢北京军区“‘战友报’社新闻工作会”来我军部召开,曹处长别出心裁,让来自各师、旅的十几个有书画特长的士兵书写同一条会标。由于我临摹还原了小平同志所题写的“战友报”三个字,不但被采用,还得到了军区首长的首肯。因此,曹处长把我留在了军电影队。 </p><p class="ql-block"> 这期间,有好几个师、旅领导推荐过自己的属下,其中有两个是曹处长的江苏小老乡,但都被他婉拒:“军部大院的标语字,必须无可挑剔,.....”</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他郑重与我谈了一次话,了解了我的基本情况,提出了明确要求:“生活在女兵群堆儿里,不准有非分之想,这茬女兵与你没缘分......不管基础如何,从现在开始学习文化,最好考上军校......会标写得好,不是艺术,要在书法上下功夫,宣纸、笔、墨实报实销......你文学感觉很好,但要向新闻、材料方向转,将来可能是你的出路......”</p><p class="ql-block"> 哎!在八宝山,我怎么就没有给曹处长跪下磕头呢?</p><p class="ql-block"> 列车穿行在齐鲁大地,金金老师的声音回响于耳边。她是山东人,曾是我们电影队的老兵,因为天赋高,复员后考入山西省广播电台。声音介于红云与林如之间,非常动听。</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见她,是曹处长写信求她给我指点播音,第二次见她,是曹处长写信求她帮助我发稿子。因为我报考了陆军学院第四届新闻专业班,已往发表的作品诗歌、散文多,新闻少,怕关键时刻有人挑毛病,他才求她的。这样,既是对部队建设的宣传,也可以增加我的新闻稿件数量。稿子不但在广播电台播出,还经她推荐到省报发表。</p><p class="ql-block"> 那时,他常告诫我,考上军校是唯一出路。专门安排我进补习班学习,有时下班后来礼堂,与我一起验算高中数学题。并告诉我,高中数理化没什么。奇怪,他都会。在他的督促下,我非常用心。当我有畏难情绪,懒得学习时,他告诉我,你命里有官运,肯定能考上。坚持!提示我,你在有些方面具备无师自通的天赋,但这种人也容易浅尝辄止,必须持之以恒,方能成才。</p><p class="ql-block"> 清楚记得,那年8月27日上午,我接到了陆军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中午在家设宴庆贺,邀请段之杰、于志刚等主力干事参加。酒过三巡,段干事由衷感慨:“你是我推荐来的,曹处长把你留下,一起感谢曹处长吧!”曹处长的夫人翟阿姨,是保定清苑人,贤惠善良,我在宣传处电影队工作了三年多,得到了曹处长与翟阿姨家长般的呵护、关怀、教诲,情同父母!</p><p class="ql-block"> 哎!我怎么就没有给曹处长跪下磕头呢?</p><p class="ql-block"> 列车进入江苏后迂回至安徽境内,当时集团军的“A领导”就是安徽人。</p><p class="ql-block"> “A领导”喜欢跳舞,周六晚上必跳,小礼堂的舞会,我负责保障音响。对此,我反感,一男一女,蹦蹦跶跶,如果让“A领导”抱着“B导”跳,肯定索然无味,一曲跳不完就松开了。</p><p class="ql-block"> “春云夏雨”的年份,曹处长看出了端倪。一天下午,他来电影队召集紧急会议:“风云变幻,不准主动再与领导来往。按层级管理,外出必须请假......”</p><p class="ql-block"> 舞照跳。“A领导”进场,曹处长相迎,“A领导”豪横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理解,他为什么说。两天后知道,有人把曹处长加强管理的作法,告诉了“A领导”,引起了他的强烈反感。</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很看不起“A领导”,那么大的官,修养这么差。相反,与之搭档的“B领导”,境界相对高一些。</p><p class="ql-block"> “B领导”上任不久,指示曹处长起草一篇“反对精神污染”的探索性文章。两天后文章成型,让我誊抄了两遍。电话向在集宁视察部队的“B领导”报告。“B领导”指示:“不看稿子!以总部转发为准!” </p><p class="ql-block"> 两周后,“B领导”归来,过问稿子的事,曹处长呈上。次日上午,“B领导”就稿子进行了点评,五千多字的稿子,他的修改、批语足有三千多字。显然,否定。</p><p class="ql-block"> 不料,第二天,军报理论版将稿子全文刊出,紧接着总部、军区一字不改地转发。我很担心。因为总部、军区对曹处长的肯定,就是对“B领导”的否定。至此,曹处长出众的才华、正直的为人,无意间把主宰他命运的两个关键人物都得罪了。我捏了把汗,他已任正团职务8年多,面临着进退走留,而他依然那样从容淡定,大不了转业回江苏老家。</p><p class="ql-block"> “春夏之交”风雨过后,“大是大非”渐渐明朗,“A、B领导”因立场问题被降职,半年后,分别回他们各自的老家省份任副职。 </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杨林老师也是安徽人。</p><p class="ql-block"> 杨老师是“北广”播音系的高才生,毕业后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当配音演员。纪录片“海军陆战队”等是他解说的,声音穿透力极强。</p><p class="ql-block"> 那年,集团军的一个大型活动,请杨老师现场解说。时逢中秋,曹处长叫我到他家,用网兜拎着月饼、水果,领我去招待所看望杨老师,求他收我做徒弟。杨老师听了我声音,找来筷子,调整我的舌形,并传授了口型、气息等练声的方法。显然,曹处长为我考虑得很远,如果考不上军校,复员后好有碗饭吃。</p><p class="ql-block"> 哎!我怎么就没有给他跪下磕头呢?</p><p class="ql-block"> 列车从安徽境内又拐进江苏。江南特有的霏雨打湿了车窗,我再次潸然泪下。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曹处长,或许当兵三年就复员回家了。 </p><p class="ql-block"> 哎! 我怎么就没有给他跪下磕头呢?</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夏天,老军长、开国上将来塞外避暑。日程安排,晚上看电影。第一招待所会议室的结构决定了放映室的窗口与银幕偏约10度左右,两台放映机的光不能完全重合。我带新兵艾久,荣幸地执行放映任务。影片放至最后两本时,负责卫生保障的两个女兵走进放映室与艾久聊天。由于艾久走神,影片最后一本衔接时切光动作迟了,本来不能完全重合的画面,出现白光。</p><p class="ql-block"> 我预感不妙。放映结束,老军长被恭送退场,我的心跳才平复下来。没想到,B领导返回。</p><p class="ql-block"> 质问,训斥,狗血喷头,我不敢直视,还以军姿。大概有五六分钟,曹处长来了。他表态,请首长放心,对电影队一定认真整顿。</p><p class="ql-block"> 回到礼堂,曹处长问明情况。他说:“事故是个坏事,但也是个前景的预兆。”我不解,他说:“能被B领导批评的,至少得是个团以上干部!”顿时,我破涕为笑,沮丧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哎!我怎么就没有给他跪下磕头呢?</p><p class="ql-block"> 从苏州出站,曹处长的侄子曹龙开车接上我,天黑之后,到达海安县。曹龙的父亲早已酒宴摆下,饭后想安排我下榻宾馆。我说哪也不去,就住曹处长的老宅。</p><p class="ql-block"> 四间平房,整洁宽敞,灯光下曹处长的大幅照片,神采奕奕,一身戎装。焚香,跪下,眼泪纵横,长跪不起,再次回到曾经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来军电影队工作之后,在他的关照下,宣纸,第一次成刀成刀的买,字帖,只要没有的就可以买。每次探家,多批一周的时间,鼓励我游历名胜古迹,寻访前贤碑帖。1994年我军校毕业后,任师新闻干事,他电话告诫我,能上“解放军报”头版头条才是及格的新闻干事。正是他的鼓励、鞭策,若干个头版头条出自我的笔下,多次被北京军区评为优秀新闻工作者。</p><p class="ql-block"> 1997年9月,“共和国不会忘记”全国征文结束,我采写的“淀上神兵今犹在”被评为一等奖。9月27日我协调苑祥、赵波两位老英雄进京参加“十一”庆典,在京西宾馆受到了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的接见。</p><p class="ql-block"> 活动结束后,我去看望已在北京工作的曹处长,把获奖证书、军报刊载的文章拿出来显摆。他戴上眼镜,审视了一番说:“写得好!但不是没有瑕疵。”指出文章疏漏之处,令我心服口服!多年来,正是这种近似苛刻的要求使我一步步提高。</p><p class="ql-block"> 他是江苏南通“老三届”的顶尖才子,1968年投笔从戎,德才兼备,使他脱颖而出,32岁任69军组织处处长。精简整编,他改任宣传处长。1991年入国防大学学习,因成绩全优,留校提拔为教务部副部长,后任干部部副部长,研究生院政委等职。</p><p class="ql-block"> 那年给他搬家时,一箱子旧报纸记载着他思想、文字方面的辉煌。“解放军报”、“战友报”的头版头条有几十个,整版的理论文章、通讯报道好几捆。</p><p class="ql-block"> 有人估算,他培养、推荐过的人中,上将1人,中将3人,少将11人,师以上干部42人。</p><p class="ql-block"> 在我军旅生涯中,他如航标、似灯塔,为我指引方向、照亮航程。得意时有他的敲打,失意时有他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似真似梦又相见。</p><p class="ql-block"> 次日,阳光初上,薄雾升腾,遍地油菜花,淡淡清香。吃过早饭,在家人的引导下,来到了他的墓地。泪水夺眶而出,轻轻跪下,松软的土地将一份体贴的温润传递到我的心田,那是曹处长一如既往对我的呵护、滋润。</p><p class="ql-block"> 恩重如山,却没报答过。他常说:“你的成长进步,是最好的报答!”</p><p class="ql-block"> 无以回报,唯有泪水!</p><p class="ql-block"> 起身时,曹龙示意我,掸掉膝盖上的泥土。我说:“让这些泥土,抚慰、伴随我回北方吧!”</p><p class="ql-block"> 2022年6月于晨省斋</p> 家园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