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午后，玄武湖畔的荷风与蝉鸣

阳明山子

　　立秋的风终究没能吹透南京城的暑气。清晨推开窗时，柏油路已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阳光把梧桐叶晒得打卷，蝉鸣比昨日更烈了三分——分明是盛夏的筋骨，偏要被日历贴上“秋”的标签。

　　这样的午后，最宜躲进玄武湖畔的情侣园，看满池荷花如何与不肯退场的暑气周旋。

　　进园时，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脚底板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执拗的热。两旁的垂柳却不管这些，枝条懒洋洋地垂到水面，像怕热的姑娘用绿绸子扇着风。

　　风是有的，只是带着水汽的温热，吹过脸颊时，竟分不清是湖风还是汗珠在游走。

　　远远地，就望见那片荷塘了，像一块被打翻的翡翠盘，泼泼洒洒地铺在园子中央，连空气都仿佛被染得清凉了些。

　　走近了才看清，荷叶是主角，却偏不张扬。

　　有的刚从水里钻出来，卷着嫩黄的边，像被谁折了一角的绿纸；有的早已舒展开，大得能遮住半张脸，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托着几颗滚圆的水珠。风一吹，水珠就在叶面上打着滚，亮晶晶的，眼看要跌下去，却又被荷叶轻轻一托，稳稳地停住了。

　　偶尔有蜻蜓落下，红的、黄的、黑的，翅膀扇得飞快，在叶尖上一点，又倏地飞走了，倒像是荷叶请来的配角，专门为这静态的绿添几分灵动。

　　荷花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藏在荷叶间，不挤不闹，各有各的姿态。

　　红的是最烈的那种，像被太阳烤过的朱砂，从花瓣尖一直红到芯里，明明艳艳地开着，却不觉得俗气。

　　粉的就温柔多了，像是胭脂兑了水，晕染开来，边缘泛着淡淡的白，风一吹，就晃悠悠地像要化在水里。

　　还有白的，白得透亮，花瓣薄得像蝉翼，阳光能从这边透到那边，连花心的黄蕊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妙的是那些半开的花苞。鼓鼓囊囊的，像被谁攥着的拳头，偏又忍不住要张开，顶端裂出几道缝，露出里面嫩嫩的粉。

　　有的斜斜地倚在荷叶上，像是累了的美人靠着绿枕歇脚；有的直直地立着，高出荷叶半截，像举着的小火把，等着风来把它吹得更开些。

　　听说荷花有“晨开暮合”的性子，此刻虽是午后，却仍有几朵在慢悠悠地舒展，花瓣一片一片地往外探，仿佛能听见它们舒展筋骨的轻响。

　　旁边已有谢了的花，花瓣落了大半，剩下的几片耷拉着，中间却结出了小小的莲蓬，绿莹莹的，像个小话筒，顶端还顶着没褪尽的残红，倒比盛开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踏实。

　　沿着荷塘边的木栈道慢慢走，木板被晒得有些烫，却不妨碍脚步的悠闲。

　　有老人坐在临水树荫下的石凳上，摇着蒲扇，嘴里哼着听不懂的调子，目光落在荷塘里，半天不动一下，像是把自己也看进了这画里。

　　年轻的情侣并肩走着，男孩拿着手机给女孩拍照，女孩踮着脚站在荷塘边，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与身后的荷花相映，倒分不清是人映花还是花映人。

　　还有几个孩子，举着网兜在岸边跑，大概是想捞水里的小鱼，却总被荷叶吸引，蹲在路边对着花苞指指点点，清脆的笑声惊飞了叶上的蜻蜓。

　　风又起了，比刚才大了些，荷叶“沙沙”地响，荷花也跟着轻轻摇曳。忽然就想起杨万里的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原来诗里的景象是真的。

　　抬头望去，荷叶一片接一片，沿着湖岸铺过去，真的像要连到天边，而那些红的、粉的、白的花，在阳光下明明灭灭，确实比平日里见的更艳几分。

　　再想想周敦颐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刻才懂，这荷花的干净，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而是从污泥里钻出来，却把所有的浊都滤在了水底，只把最清、最净的自己捧出来，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澄澈了。

　　荷塘边有座小亭，爬满了青藤，亭柱上刻着“荷风”二字。坐在亭子里，暑气仿佛被隔在了外面，只剩下荷叶的清香和湖水的潮气。

　　远处的玄武湖波光粼粼，游船像几片白叶子在水面漂着，偶尔传来几声汽笛，却被风吹得淡淡的，不扰人。

　　蝉还在树上叫，“知了，知了”，像是在抱怨这不肯退去的热，可听在耳里，竟也成了这盛夏午后的背景音，和荷叶的沙沙声、湖水的拍岸声搅在一起，成了独属于此时此地的调子。

　　不知坐了多久，夕阳开始西斜，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阳光穿过荷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荷花好像也换了模样，红的更红了，粉的带上了一层金辉，连荷叶的绿都变得深沉了些。有晚归的蜜蜂还在花间忙碌，翅膀的嗡嗡声比白天更沉，大概是要带着满肚子的蜜回家了。

　　起身离开时，石板路的热气已经散了些，晚风里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回头望那片荷塘，暮色中的荷花渐渐模糊了颜色，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绿，像一幅被水打湿的水墨画。

　　原来立秋的意义，或许不在于宣告秋天的到来，而在于让盛夏有了一个温柔的收尾——就像这满池荷花，明知暑气将尽，却依然开得热烈，把最后的绚烂留在最燥热的午后，等风来，等蝉歇，等真正的秋意漫过湖面，再带着满足的笑意，轻轻谢去。

　　走出园子时，衣襟上还沾着淡淡的荷香。抬头看天，月亮已经悄悄爬了上来，淡淡的一轮，挂在刚褪尽橘红的天上。原来夏天还没走，秋天也已在路上，而情侣园的荷花，早已把这交替的温柔，悄悄藏进了午后的风里。

　　最后用一首七律诗《立秋游情侣园观荷》来结束本篇吧！

《立秋游情侣园观荷》

立秋虽至暑难消，

玄武湖畔觅凉飙。

情侣园中荷满塘，

红白粉艳缀青瑶。

亭亭摇曳风前舞，

苞绽蓬成各韵饶。

映日接天无限碧，

清涟不染自超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