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殇

一壶老酒

<p class="ql-block">  爹离开我们48年了。</p><p class="ql-block"> 如果他还健在,今年农历的6月28日,就是他寿晋110岁的生日。</p><p class="ql-block"> 爹在世的时候,因为有了他的生日,我那“吃得饱,跳得高,不管大人焦不焦”的童年六月,就不光有火热,更有美好。 </p><p class="ql-block"> “美好”在于,虽然家境贫寒,娘都会在这一天想方设法,让爹一年一回的生日过得热闹温馨,让儿女们也有一天仅次于过年的、打牙祭的 日子。</p> <p class="ql-block">  记忆犹新的是, 在爹生日的饭桌上,几乎每年都会有豆花儿。</p><p class="ql-block"> 黄荆沟并没有做生整酒一定要推豆花儿的习俗。之所以年年有,不过是爹的生期恰逢黄豆成熟收获的季节。</p><p class="ql-block"> 同时,豆花儿在乡坝头是一道不如肉菜之“荤”、但胜过叶菜之“素”,既能拿得出手、又不淘神费钱的农家土特菜。</p><p class="ql-block"> 生日的头天下午,娘就去自留地把豆子扯回来剥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推磨。</p><p class="ql-block"> 这种虽已干浆发黄但未经太阳暴晒的鲜黄豆,推出来的豆花儿较干黄豆的更有一种新豆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就连豆渣,经娘用嫩绿的南瓜尖切碎后煮出来,也是我们兄妹大快朵颐的美食。</p> <p class="ql-block"> 娘做豆花儿是行家里手。</p><p class="ql-block"> 她把火候、点卤都拿捏得刚好。豆浆结晶率高,成型的豆花儿白嫩而无糊涩味。</p><p class="ql-block"> 吃货们都晓得,豆花儿吃的就是蘸水。也就是说,蘸水的好孬,是豆花儿好不好吃的充分和必要条件。</p><p class="ql-block"> 娘用作蘸水的七星椒、青花椒、余香(藿香)叶,都是从自家土头现摘的。经她用熟油烹制后,满屋喷香。</p><p class="ql-block"> 这样一碗豆花儿,佐以这样一碟蘸水,那叫人一想起就馋虫涌动的味道,简直就是停了的座钟——不摆了。</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生猪“统购统销”,猪肉十分金贵。即使你有肉票,也不可能随时买到。</p><p class="ql-block"> 倘若遇到年辰好,在爹生日那天能搞到一、两斤“坐墩儿”或“宝肋”猪肉,娘就会用它来做大家都喜爱的回锅肉。</p><p class="ql-block"> 黄荆沟的人们,把与肉类同做的食材叫做“翘头”。比如“魔芋烧鸭子”、“蒜苗回锅肉”,其中的魔芋、蒜苗就是翘头。</p><p class="ql-block"> 六月间,娘用做回锅肉翘头的是正好上市的嫩姜、红海椒。</p><p class="ql-block"> 嫩姜斜切成薄片。</p><p class="ql-block"> 肉厚、不辣且回甜的红灯笼椒,切成狗耳朵形状。</p> <p class="ql-block">  用来与回锅肉同煮的是刚从屋后摘回来,还带着露水的瓢瓜。瓢瓜的瓜肉细嫩爽口,瓜汤清白鲜香。</p><p class="ql-block"> 娘炒回锅肉时,总要提醒我“加硬柴把火烧大点”。肉片下锅洒几粒花椒;爆出“大汗”时,喷入半杯爹喝的红苕酒;爆成灯盏窝后,放入她做的豆瓣酱;待到豆瓣炒白,再依次放入家常豆豉、嫩姜片和煸干水分的灯笼椒。</p><p class="ql-block"> 这一盘香得坎上坎下的邻居都流清口水的回锅肉,在我以后的日子里,纵然吃过他人或自己做的千百盘,却再无一盘恰似它。</p> <p class="ql-block">  每年,根据自家喂养禽畜的情况,会有一道或鸡或鸭或兔子的红烧菜。</p><p class="ql-block"> 过年的红烧鸡,娘用红苕或红萝卜做翘头。但在六月间,就大多选用鹅笋了。又白又嫩的鹅笋切滚刀,待鸡肉烧至六成𤆵时加入鹅笋。</p><p class="ql-block"> 鸭子一般不用肉少骨多的水鸭,而选肉多且板实的西鸭,我们也叫它“哈包鸭”,翘头首选老黄豆。</p><p class="ql-block"> 若是兔子,翘头就是新鲜的青豆了。</p><p class="ql-block"> 娘常说,烧菜中翘头不能太多,不然就把味扯淡了。</p> <p class="ql-block">  六月间,也正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时候。笆篓里的青蛙黄鳝肥硕登市,成了黄荆沟人餐桌上的时鲜美味。</p><p class="ql-block"> 相较于猪肉,青蛙黄鳝既便宜又不要肉票。因此,每年爹的生日菜单中,就有一道“姜爆青蛙”或“蒜烧黄鳝”。</p><p class="ql-block"> 爹平时是不进厨房,不问炊事的。只有做这两道菜时,才显其身手,亲自掌勺。</p><p class="ql-block"> 买回来的青蛙黄鳝,从剐皮、码味到上灶,他都“一条龙”。</p><p class="ql-block"> 每次锅烧“辣”了,他提起油壶准备倒油时,娘都会在旁边紧盯着他的手,告诫他“少放点油”。</p><p class="ql-block"> 娘不是怕油吃多了得“三高”,而是心痛爹这一倒,她就要炒好一阵“辣锅菜”。</p> <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爹娘做菜的相料都不是葱黄、芹菜,而是切丝的嫩姜和二荆条椒。</p><p class="ql-block"> 爹说,二荆条要选颜色介于青红之间的二红椒。它的辣味强于青又逊于红。无论吃辣不吃辣的人,都可将就。</p><p class="ql-block"> 他们做出的这些菜,没有味精鸡精,没有蚝油老抽,但那装在碗里的色,吃在嘴里的香,留在心里的味,若问我余生想与不想,那当然就是年三十晚上的火炮儿——太想(响)了!</p> <p class="ql-block">  六月,爹生日的那一桌既简朴又丰盛的家常饭菜,如果仅用现在时髦的“绿色、有机”来修饰,就太乏人味了。</p><p class="ql-block"> 老少动手,举家团聚,那场景、那亲情、那乐趣,影随我从稚子到老朽,鲈莼之思,难以释怀。</p> <p class="ql-block">爹走了。</p><p class="ql-block">爹的生日就成了一杯浊酒、一捧纸灰、一怀思念。</p><p class="ql-block">六月,也就只剩下火热,再没了“美好”。</p><p class="ql-block">二零二五年闰六月二十八日</p><p class="ql-block">蓝色御景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