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科学教会我们摒弃迷信,信奉理性,可有些亲身经历的片段,却像浸了雾的墨,在记忆里晕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就像那年清明夜,我们在进川的山路上撞见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是清明节,我们三人从西安往成都赶。高速免费到夜里12点,开车的老孟看着时间,说12点后就要计费,不如先下高速,走段蜀道体验体验。我和佳鹏都没走过传说中的蜀道,便应了声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一点不假。驶离高速后,一段羊肠山路竟走了一个多小时。看导航显示还有35公里就能重回高速,我们都松了口气,可没成想,这35公里竟又耗了两个小时,导航上的距离一点点缩减,最后只剩15公里,我们却像困在山里的陀螺,只能沿着蜿蜒的路继续打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中途停车撒尿,换我来开。那时的山,右边是刀削般陡峭的岩壁,左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偶尔有车灯扫过,能瞥见崖边冒出的竹梢,细得像随时会被风扯断。路窄得刚够一辆车过,我紧挨着右侧山壁行驶,脑子里总盘旋着一个念头:万一山上掉块石头,砸在车顶上,或是堵了前面的路,该怎么办?那念头像附了身,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跟副驾的老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老孟以前在东北开过大货车,后来嫌太累,才过来跟我们一起干。正说着,车子拐过一个弯,我忽然看见前面站着个老人——说他是老人,是因为他穿了一身深色的长袍大褂,像极了陕西关中一带人去世时穿的“老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人背靠着山壁,脸对着悬崖,头上戴着顶类似旧戏里员外戴的圆帽,左手挎着个布包,右手却像招财猫似的,机械地左右摆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山路弯弯,刚拐弯时,他离我们也就20米远。我跟老孟说:“有人在路边,像是想搭车,捎他一段不?”话音刚落,老孟突然粗重地喘起气,声音发紧:“别停!加速开过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子越驶越近,快到他身边时,老孟的声音都劈了:“快走!快走!别回头看他的脸,千万别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人就是这样,越不让看,越忍不住。可车子在加速,我猛地转头时,已经驶过了他身边。想从后视镜里再看一眼,却发现车后一片漆黑——不是夜色的黑,是连我们的尾灯都像熄了火,只有车头大灯照出的一小片光亮,周围像是被墨汁泼过,浓得化不开。我下意识踩了脚刹车,想看看刹车灯亮不亮,可后视镜里依旧是沉沉的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孟见我减速,吓得一把抓住车顶的扶手,扯着嗓子喊:“加速!赶紧走啊!你减什么速!”他这一喊,把后座睡着的佳鹏吵醒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佳鹏揉着眼睛问:“咋了这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孟抢先说:“没事,还得一个小时才能上高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又开了一段,我忍不住问老孟:“刚才到底咋了?”老孟先按了按锁车键,确认四个车门都锁死了,才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那路边的……根本没有脸。他脸的位置就是个黑洞,啥都没有。我不让你看,是怕你一慌神,咱们出意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听了直乐:“你怕不是眼花了吧?照你这意思,那不是人,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没说是鬼,”老孟打断我,脸色发白,“但肯定不是人。你不信,我也不想信,可我以前跑大车走夜路,遇过不少邪乎事。”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一年大年三十,我从辽宁往哈尔滨赶,想回家吃团圆饭。700多公里的路,本想中间歇会儿,愣是没停,一路猛开。结果还是没赶上12点到家,离哈尔滨只剩100多公里时,路上就我一辆车,对向车道空空荡荡的。我还感慨呢,别人都在家过年,就我一个在路上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想着反正赶不上了,就想找个服务区停下车撒尿。可走着走着,路上突然起了团雾,浓得化不开。我虽然后面没车,还是习惯性按了双闪。就低头调了下灯,再抬头时,前面路中间竟砌了一堵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刹车根本来不及,我心说难怪路上没车,原来路断了。车子快撞上去时,我赶紧松开方向盘护着头,心想这下完了。可等了半天,啥动静都没有。我挪开手一看,前面啥都没有——雾没了,墙也没了,可周围还是没别的车。我以为是太累,出了幻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进了服务区,准备上厕所时,我低头一看,车头前脸凹了一大块,像是刚撞过什么东西。可我明明啥都没撞上啊!去厕所洗了把脸,回来再看,那凹痕还在,清清楚楚的。那回,真不是幻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和佳鹏听完,不约而同地“切”了一声,只当是长途路上解闷的故事,谁也没往心里去。可老孟一脸紧张,不像是瞎编的。我打趣他:“你不会是开车前没检查,被谁撞了都不知道吧?”老孟摇头:“不可能,我们大车司机上车前,总得绕车转一圈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手里的方向盘却不敢松。蜀道的急弯实在多,我一边聊天,一边得死死盯着前路。走了一段不长的直路,又开始弯弯绕绕时,我忽然看见车子左前方,有两个小孩在跳来跳去,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玩的跳皮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个看起来七八岁,一个三四岁,穿的衣服艳得扎眼——大的穿大红色,小的穿翠绿色,在车灯的光线下,颜色亮得有些不真实。他们就在悬崖边的一个拐角处,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月的山里,后半夜冷得刺骨,这两个孩子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玩得这么欢。我们三个都屏住了呼吸,盯着前面的身影,谁也没说话,车厢里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就那么看着他们跳,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原地凭空消失了。几乎是同时,车子也开到了那个拐角——我一个愣神,方向盘差点没扶住,车头猛地朝悬崖偏过去!老孟一声“小心!”,我手忙脚乱地猛打方向,感觉左前轮有一半都悬在了崖边,幸亏反应快,一把将车头拽了回来,不然我们三个,怕是都得交代在这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拐过那个弯,佳鹏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抖:“哥,刚才那俩娃……是掉沟里了?还是咋就不见了?”老孟没开窗,点了支烟,猛吸一口,缓缓说:“或许……那两个根本就不是人。哪有人会凭空消失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原来,不光我看见他们消失了,他们也看见了。我和佳鹏默默点了烟,谁也没说开窗通风,任由烟味在车厢里弥漫。我瞟了一眼后视镜,这次能清楚地看到车尾灯的光,红得很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导航显示,离高速只剩5公里。后面的路再没出什么怪事,可这一晚接连两次的遭遇,像块冰碴子,梗在我心里,凉丝丝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每次有人说“不信怪力乱神”,我总会想起那个清明夜的蜀道——有些事,科学或许还没来得及解释,但它就在那里,成了我们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