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文学评论(四十三)

文韵書香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i>作者/马明高(作家、评论家)</i></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诗是灵魂深处秘密的真实记录</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读榆木的诗集《余生清白》《我在矿洞收集星光》</b></p> 一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第一次读榆木的诗是在孙频的小说《黑暗的森林里》,“我相信,有的鸟会变成一块煤,有的花会变成一块煤,有的鱼会变成一块煤,有的乌云会变成一块煤,有的雨水会变成一块煤。而我们不会再变了,因为我们生前就是一块煤。”如此绝决,如此刚烈,我们不会再变了,决不会再变了,因为我们生前就是一块煤。我想,一个对煤有如此想法的人,一个对煤有如此感受和体会的诗人,他或许本身就是“一块煤”。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社会,对于现时代的那么多荣华富贵的人来说,“一块煤”算什么呢?你听他说:“对于煤矿工人/哪有什么明天/只有天明//在井下/如果矿灯坏了/风就是我们出去的路/道理谁都懂/但谁又能出得去呢//在煤矿/我们的命/大概抵不过/一汽车煤的价格//在矿洞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是人你的跪着//煤仓的给煤机/有时候吐矸/有时候吐铁疙瘩/有时候人/会被当做煤吐出来//井下的冬雨一直很小心地下着/我在井下用风筒布裹紧自己/靠着水仓的开关坐/想起我小的时候/和父亲围坐在炉火旁/那时,父亲还很年轻”如此直白,如此率真,却也是如此透彻,如此深刻。我不由地被这些率真而质朴的写煤矿和矿工的诗所感动。这个我还不认识的诗人,他用如此简练的句子、如此简短的段落,写出了对煤矿矿工及其家庭命运的深切关注与同情,展现了这些煤矿工人对生命的如此珍惜与如此无奈,生死主题在他们的日常工作中平常如家常饭,无需探讨,无需争论,都不是深刻的哲学问题。但是,这种强烈的生命意识与生存体验却是如此的令人难忘,这种对煤矿工人艰辛与危险的直面描写,这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情和对生存的深刻思考也是如此的令人震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孙频在小说的结尾有一句括号内的注释:“文中除《致梁帅》和《独行记》之外的诗歌均出自诗人榆木的诗集《矿山笔记》”。从此,这位诗人的名字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孙频的这篇小说是发表在《收获》2025年第1期。我心想,这相当于榆木的诗歌也在《收获》上发表了,会有更多的人通过看《收获》上的这篇小说了解到了榆木的诗歌,记住了榆木的名字。但是,我忽然又想,对于像榆木这样的煤矿矿工诗人而言,这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像他这样对生死看得如此透彻而明白的人来说,或许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能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得好、活得美那肯定是第二、第三位的。其实,返回来一想,谁又不都是如此?所以,正如榆木的诗中所写:“我现在所有的疼不是来自煤矿,不是来自矿工的身份和矿井的黑暗,而是作为人终归要重回地下的那份绝望。”这才是榆木真正的厉害之处,道出了全世界所有的人最普遍的绝望。不管你是龙是虎,不管你是荣华富贵如高官如大富如大恶者,还是贫贱如矿工如农民如打工者,都逃脱不了这个绝望的归宿。</span></p> 二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没有想到,很快,我就见到了榆木。在2025年2月14日召开的山西省第八届作家代表大会上,我就通过《太行文学》主编任慧文先生的介绍认识了榆木。榆木可真的是一块榆木啊!我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的腼腆和如此的羞涩,这哪像一个在三千米以下的水仓旁工作的井下工人呢?这哪像一个每天和煤炭打交道的煤矿工人呢?应该是大大咧咧、五大三粗才对,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却是如此温柔如此羞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但是,那天,我的内心深处是如此的快乐和高兴。因为我喜欢这个世界上温柔而羞涩的人。因为,现在这个世界上羞涩的人很少很少,几乎快没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榆木的温柔而羞涩,犹如他的那些诗一样,虽然是榆木一截,猛一瞧,触感粗粝,但是仔细认真一看,纹理分明而清晰,木质细腻而坚硬,有着弥足珍贵的天然和纯粹。这让我又想起了他《赶着下班的矿工》里的诗句:“当他们从地心深处,争先恐后地挤出井口/多像是一块块煤,转回到了人间。”那种对生存的强烈渴望与向往,正如他诗中所呈现的,“争先恐后地挤出井口”,令人感到意外而吃惊的新鲜与震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榆木就犹加那一次次从“井口”里“争先恐后挤出”来的“一块煤”,对生命是如此热爱,对诗歌是如此喜爱。榆木,原名叫徐亮亮,高中毕业后被招进煤矿上当工人,一直在矿井下工作。刚下井时,他在离地面600米处的矿井里跟工友们抬700多斤重的瓦斯管,每次抬到第六根时,他就抬不动了,仿佛要累得趴下一样。干了一段时间,他又被调去当井下电工,每天游走在望不到尽头的一条条黑暗巷道里,一干就是五年。在这些相对自由的时间里,他就开始面对无尽的黑暗,开始写一些“心情日记”。20 14年,他结婚了,生命里有了更多的责任和义务,心灵里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想法和感受,于是,他开始以诗行的形式记录煤矿生活了。不久,他从井下电工被分配到井下最低处的水仓工作了。那里是个“无人区”,每天别人已经从井下回到地面了,他才走到别人出发的地方。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看到水仓水满按下水开关即可。“看水仓是矿工们都不愿意做的工作,上夜班看水仓则更是被人嫌弃。那相当于在黑暗上面又摞了一层黑夜,在孤独上面又覆盖了一层孤独,就像在梦境里又做着梦,层层叠叠,身在其中就像捉迷藏一样,最后竟然连自己也找不到了。”“在地下看水仓的时候,黑暗中待久了,便仿佛拥有了一双透视的眼睛,能看到埋藏在黑暗中的形形色色的死亡,黑暗中埋着远古森林的尸体、枯朽的棺木、腐烂的种子、死亡的诗歌,甚至能看到那些埋在矿洞深处的矿工的死骨。”“在那种过于庞大过于辽阔的死亡面前”,他“感觉自己的一生真的就只是一个瞬间,随时会融入到那巨大而黑暗的死亡当中去。”这也让他“感受到了名字的虚妄,大部分的活着都不会留下名字的,与其去争抢一个虚荣的命名权,还不如把自己镶嵌进自己喜爱的事物当中,变成它的一部分。” (孙频:《地下的森林》,《收获》2025年第1期,第019,021页)面对无尽的黑暗、偏远、孤独和寂寞,榆木干脆关掉了头顶上的矿灯,拒绝唯一的光亮,把自己彻底融入到黑暗之中,他开始和黑暗说话,和四壁的煤灰说话,和矿井里的巷道说话,他想起了自己在工友们的绰号“大脸猫”,他知道大伙儿在井下只喊绰号不叫真名,他开始写起了自己灵魂深处的生命之诗:“在井下,我从不敢大声喊你们的名字/我害怕这黑乎乎的巷道悄悄地记住你们//因为我的亲人,就是被这黑暗给扯住的/至今,还没有回家” (《名字》)。从此,榆木做为一个生命的积极探索者,潜入时间之海,开始控掘生命矿脉,他大胆刺破现实的麻木,将自己的智慧交给现实中无限重叠的时间和空间,用想象力的语言去建造世界,复刻世界,他不满足于简单的模仿,而是将思想转化为事件,将个体性的生命意识从日常劳作的过程中解放出来,带着骨子里的悲悯情怀和敏锐的洞察力,将日常劳作中的事物溢出来的意义形诸语言,引导我们透过日常生活的外壳,看到了它们的内部,感受到了别人感受不到的,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理解别人理解不到的东西。</span></p> 三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说:“诗歌的任务就是照亮匿藏在时间褶缝里的事物”。榆木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一直背光而行,倔强地关掉矿灯,在离人间三四千米深的黑暗之处,开始用诗歌照亮匿藏在黑暗的时间褶缝里的事物,开始写煤炭,写矿山,写工友,写黑暗,写命运,诗歌为他打开了光亮之门,他执着地摸着这些摇摇晃晃的“光亮”,艰难地走出通往地面的长长巷道,回到久违的“人间”,让“余生清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于是,我们在他的第一本诗集《余生清白》里读到了这样的诗句:“我不反对,在这里活着的人/也不反对在这里死去的人/因为这里,离天空很远/离地下很近,” (《煤矿》);“除了黑乎乎的煤。我们/还能从地下深处再掏出什么/可是,埋在地下深处的/除了煤,还有活着的我们” (《矿工》);“每向前走一步,黑暗就多一寸/我们要挖多久,才能挖到光亮” (《巷道》);“井口的风很大。因为我们/在地下活着要有足够的空气/可是,活在地下的人/都己经死了” (《风很大》);“我们排起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长长的巷道/有时候,我们拥挤在一起就像一堆煤//不管怎样比喻,我们都是背光而行的人” (《下井》);“这小小的自救器,像极了骨灰盒/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带着它/在井下穿行。死后/它却把我狠狠地摁在里面” (《自救器》);“总有一些人,会忘记来时的路/所以他们,永远地留在了黑暗里/可是,也有一些人明明记得回去的路/还是留在黑暗里” (《矿难》);“我们每天都在用沁河的水洗澡/可怎么就洗不干净一个人的灵魂” (《沁河的水》)。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孤独,无尽的绝望,这就是一个真正的煤矿诗人面对几千米深处活生生的生命的直白与深思。以矿工独特的生命体验去面对矿洞与巷道,面对矿难与自救器,写出的当然不仅仅是文字,而是人挚热的生命意识、裸露的灵魂和个体的命运,真的是,“我在地上的肉身抵达不到你在地下的灵魂” (《我没有》)。我过去也读过一些优秀矿工诗人的诗,但没有见过如此直白地面对生死、面对生命、面对生活,他通过他的诗歌超越了煤矿和矿工,超越了矿难和矿洞,让我们直抵生活的本质,直抵生命的本质,直抵人心,直抵人的灵魂深处,直抵人灵魂深处的秘密。我们虽然不是煤矿工人,但是,我们每个人何尝没有承受过现实生活的残酷挤压,我们每个人何尝没有经历过光明与黑暗的碰撞与较量,诗人榆木把我们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或者正在经历的人类普遍性的生命遭遇与人生命运,通过黑暗的矿井与坚忍的矿工这一独特的诗歌意象形式呈现了出来,让我们进入感情的漩涡,进入思想的深处,进入生命的尽头,进行深深的思考与感悟,让我们进而去体会和认识自己与他人、自己与世界、自己与时间、世界与生命的本质关系,从而产生强烈而持久的共情共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喜欢榆木的诗歌,这因为他的诗歌里总是经常写到他的妻子和儿子,写到他的父亲和母亲。首先,在他的诗歌里,我总是能读到他那颗善良的心,或者说是无奈的心。“我们的身体里是不是藏了太多的黑暗。所以/才把人间仅剩给我们的一点光明带入地下交换/我们的生命里是不是放不下太多的光明。所以/一盏矿灯在地下便给了我们足够多的亮光生存/有时候,我们也在想:什么时候离开煤矿啊/可我们清楚地知道,脱下这身工作服/我们就养话不起这个家” (《一个煤矿工人的感想》);“他说:还清房贷,我就不干煤矿了/他说:存上十万块钱,我就不干煤矿了/他说:给孩子攒上结婚钱,我就不干煤矿了/…… /他们都这样说,一心想着离开煤矿/十多年过去了。在六百米深的地下,他们/依然被黑乎乎的巷道紧紧地咬住” (《理想》)。榆木的诗歌语言总是那么简洁质朴,却充满力量。他善于用日常化的语言来表达深刻的情感。这一句句从矿工口中说出来的质朴如白水的话,却道出了普通底层百姓生活的艰辛与拮据,道出了他们过日子的心酸与无奈;其次,我能从他的诗歌里,读到煤矿工人们每天过日子和生活的不易与艰难。在诗集《我在矿洞收集星光》里,有一首题目为《煤矿工人的一天》,诗人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对煤矿工人一天之内不同时间和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生活画面和镜头的切换,非常真实生动地写出了煤矿工人及家属繁乱而忙碌的一天。“早上七点刚过”,矿工们“在一根烟上做了祷告/走向井口”,“想起了家中熟睡的孩子”;“八点半的时候/采煤机发出轰鸣声,黑暗将会在此多出两米”,此时,“在西村,母亲哮喘病正在发作/舒利迭的药效一再推迟”;“十点钟的时候/工作面顶板下沉,液压支架将我们替换出来”,而此时,“卖菜的父亲”,“正蹬着三轮车回家/车子颠簸的响声比风声还大”;“刚到十二点时”,矿工们“重新被带回到工作面,怀中的烧饼还没焐热”,而此时,“喜林坐在村子的槐树下,裤腿挽了老高/一锅打翻的开水也没烫疼他”;“下午两点的时候”,“瓦斯报警仪咳嗽了几声”,矿工们“依旧把煤送到皮带上/而在地面的监测系统,瞬间就把数据屏蔽了/似乎瓦斯高并不存在”;“四点多的时候”,矿工们“把溜槽抬到巷道里,煤也需要一条通向人间的路”,而此时,“谷地里,一群麻雀飞来。金黄的谷穗/弯腰接受洗礼”;“下午六点的时候”,矿工们“坐在更衣房的长凳上,沉默来自六百米的地下/换衣服洗澡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的/是西村升地的月亮”。矿工们对天对地对自己的劳动是充满敬畏之情的,一个细节,“在一根烟上做了祷告”,展现了矿工们对神灵的虔诚,对美好生活的企盼。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充满动作感、时间感,充满节奏感、画面感,不同人物不同身份同时呈现,有老人有孩子,有矿友有朋友,既紧张而忙碌,但又有张有驰,间息里还有抒情,谷地里,一群麻雀飞来,金黄的谷穗弯腰接受洗礼。整个一天的不同时空里,充满机器的轰鸣声,充满煤带的运动感,还有母亲的哮喘声、父亲蹬的三轮车声,还有洗澡堂的热气腾腾,更衣房长凳上抽烟的沉默,以及从怀里掏出来的对妻儿思念的“西村的月亮”。叙事与抒情相结合,拟人化和隐喻手法融合运用,把日常工作和生活写出了神圣感、世俗性和现实感,耐人寻味,令人难忘;再次,在他的诗歌中,妻子儿子、父亲和母亲总是那么充满人情味与温暖气息。《认亲》里,“刚升井,还没来得及洗澡,媳妇就发来视频/还没有开口说话,她就把儿子喊进镜头里//‘你看看爸爸。不好好学习,以后就下煤窑’ //六岁的儿子,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好半天/都没有认出,这张如煤一样黑的脸//突然转头问:妈妈,这是谁/——这是谁呀”。在生动有趣的口语化里,写出来的却是一家三口人的亲情情感和说不出的各种复杂的人生况味。还有一首《爸爸,别下井》,“两岁的儿子在视频里对我说”,“爸爸,别抽烟,爸爸,别喝醉”,爸爸说:“好吧,这些我都能答应你”。可儿子说:“爸爸,别下井”,爸爸却无言以对,“可我却半天不能回答你/因为,我戒不掉生存”。诗歌到此嘎然而止,但却令人回味不已。生活的艰辛总是时时压着人们的肩膀,而是总是在不经意间像一根闷棍将你打醒,让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就是榆木诗歌强烈的现实感与生活感。榆木写父亲和母亲的诗歌就多了,有《父亲》里,父亲的少言寡语,如树叶一片一片掉下来;父亲的三轮车,如满车的蔬菜一样孤独。“凌晨四点,他守在崇安寺庙外的街道上卖菜”,“守着的街道,空荡荡的”。有《温顺的土地》里,“母亲的膝盖骨的磨损的越来越严重”,“在大片长满荒草的谷地,她只能跪在谷苗中拔草”。有《镜头》里,“被路过的狗/汪汪叫着阻挡的时候。我看清楚/那个扯着嗓子吆喝卖菜的男人/——我的父亲”。有《一棵弯腰的谷子》里,“父亲双膝跪地,捡谷穗”,把自己“安顿在一粒谷子的身体里”。有《写给母亲》里,“哮喘,关节炎”的母亲,“把骨骼里的疼/往土地的深处带”,急得我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母亲,母亲”。父母大人年老生活的艰辛与痛苦跃然纸上,作为儿子的无可奈何与济力不逮更是让人感到欲哭无泪。人生岁月的沉重感,父子之情的深情沉默,内心深处的压抑感,都在这一幅又一幅的日常生活画面中展现得淋漓尽致、鲜活生动。</span></p> 四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诗歌必须忠实于生命。忠实于生命,就是对生命诚实地表现,对人的情感诚恳地表现。正如诗人谢默斯·希尼所言:“我相信诗歌,因为在我们的时代和所有的时代,它都因为它在真正的意义上忠实于生命而值得相信。”榆木的诗歌,之所以能打动人,就在于它的诚实。榆木本身是一个实在、诚恳的人,他的诗歌总是像他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块实实在在的“榆木圪垯”。他的诗歌从来都不胡弄玄虚,不把自己弄得高级一点,或者晦涩一点。他的诗歌总是有一句说一句,有甚说甚,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一句,不以多而取胜,他的好多诗都是三四句,甚至就两句,非常简洁。他的诗歌大都是靠说大实活取胜,但是,他的诗歌总是能敏感于人生命内部情感的颤动,忠实于外部社会现实的冲击,而不是简单地去描摹社会镜像,不是简单地去报告日常生活的事态,而是着眼于个体的生存经验,着眼于个人的生命意识,更可贵的是善于在人的生存现实与日常生活中,能够捕捉住那些具有生命伦理的细节,迅速建立起闪电般的照彻关系,这样,立刻就使得他的诗歌具有了强烈而丰厚的命运性、现实感和价值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榆木的诗歌中,有好多是写矿工兄弟们的、写朋友的、写普通人的,有写老白的女人的,有写晒太阳的老人的,有写抬棺材的人的,有写光棍李医生的,还有一首是一个叫喜林的女人的,还有两首是写一个叫宋小刀的男人的。这些诗歌,都是通过写自己熟悉的人,来表达诗人对所处社会的人与生命的一种理解与表白。他在《写给我的矿工兄弟们》里写道:“有人说:/我们吃的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我们从不知道,疼是什么。因为/我们从大山的身体里抠下的每块煤/大山从未喊过疼”,“如果某天,我们也留在了矿洞里/大可不必悲伤。因为,我们/欠这片土地的,总要还”,“我们的身体里没有多余的部分/可是,老王/你为什么把一条腿留在了矿洞里”,善待一切吧。人间。天堂和地狱/我们生前已经去了两个地方/人间,和地狱/死后,我们必会去天堂”。他在《一个煤矿工人的遗嘱》中写道:“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可是,作为一名煤矿工人/黑暗中哪有什么明天,黑暗中/只会有意外,它随时会来”,“下井、上井、吃饭、睡觉。在煤矿/我们的每一天就是一生,一生就是一天/所以,我们留下的无非是/越来越长的巷道,越来越多的黑暗”,“还有安葬之事。我不太喜欢火葬/不管我在矿洞里,还是在医院/一定想办法把我带回家。十九岁/就从故乡出来挖煤了,累了,在井下/想的最多的,就是回家。巷道再黑,终归是每一块煤的家/就把我葬在庙后地吧,那里去的/人少”。读这些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呈现出来的都是这些煤矿矿工们充满悲怆而炽烈的生命力的面孔与身影。他们黑色的脸上只露出雪白的牙齿和闪亮的眼睛眸子。他们的嘴唇多是紫红色的。他们的手上总有冻疮。他们的指甲泛白,凹凸不平,有时是黑色的,是那种和泥土、水泥或是煤炭结合而成的黑色,这些黑色总是持久地窝藏在眼角、耳朵和指甲缝里,用热水和肥皂都洗不掉,显得热水和肥皂对它们也毫无办法。每一个亮丽的清晨,黑垢都会从他们的皮肤深处像结霜一样泛岀来。因为他们常年在地底下的矿洞里劳作,晒不到太阳,肤色是没有血色的白,头发是异常的枯焦,喝下很多的水,排出很多的汗,汗湿在深色的衣服上,总是结下厚厚的一层白白的汗斑。他们总是穿着布鞋,背着看不出颜色的麻布装和纤维袋,不是对着空气和天空发呆,就是在北方的山川大地上吃力地行走着,有时还随身带着锅碗瓢盆,伴随着的永远是沮丧和忧虑的眼神。忘不掉他们,这些我们亲爱的阶级兄弟!忘不掉他们,这些我们尊敬的父老乡亲们!正如爆破工人出身的作家陈年喜所说,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活着就是冲天一喊。榆木的诗歌之所以让人感动,就是因为它真实、诚恳地写出了这些煤矿工人低微的骨头里浩阔的江河,就是因为它大胆、诚挚地写出了这些煤矿工人灵魂深处的冲天一喊。</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 2025年3月2 4日写于山西孝义</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 马明高,1963年8月生,山西孝义人,复旦大学中文系第三届作家班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剧作理论专委会副秘书长,山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山西省电影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中华文学选刊》《当代作家评论》《百家评论》《光明日报》《文艺报》《名作欣赏》《文学报》《山西文学》《黄河》等报刊,编创的五部电视剧在央视和各省卫视播放,出版著作二十多部,获全国优秀电视剧奖、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赵树理文学奖、山西文艺评论奖、全国优秀网络评论奖,人民文学观音山杯游记散文奖、中华读书报散文奖和浙江作协非虚构散文奖等十余项奖项。</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i>承蒙关爱,谢谢分享。😜</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i>编辑/GMF</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i>图片/网络</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 特别声明:本文通过美篇功能插入了背景音乐、照片和图案。如您有异议,请与我们联系,以便及时调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