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野刨花生

清水蓝天

今天周六歇晌，天刚洇开一抹淡青，床头柜上六点的闹钟还蜷着打盹，我已被妻子带着晨雾潮气的声儿轻轻晃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冷水扑脸的刹那猛地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这才彻底从梦里挣出来——趁这清早的凉劲儿，得把花生收了。

骑电动车往地头去，不过十分钟光景，那片地就撞进了眼里。把车支在路边，踩着脚下软乎乎的土往里走——路边是新建的厂房，刚回填的渣土松松散散，本就不好落脚，这百十米的路竟走得像踏在云絮上一般，脚下虚浮着，一步一陷，倒生出些不真切的飘忽来。

这块地，原是老宅周遭最见肥力的菜园子。如今旁建座污水处理厂，堆的尽是建筑垃圾回填的渣土，亏得妻子有那股子韧劲儿，竟从渣土缝里一镐一镐刨掘，硬生生垦出这几分能下种的土来。

五月点进地里的花生，早把劲儿悄悄攒到了八月。褐土深处，豆荚圆滚滚胀鼓鼓的，像一群揣着圆滚滚肚腩的娃娃，正乖乖蜷在土里，等着晨光踮着脚来喊它们起床呢。

虽说刚立秋，八月的日头已毒得像团火。才刨开三条垄，额上的汗就汇成细流，顺着下巴尖"啪嗒"砸在干硬的土块上，洇出一小片深痕，活像大地悄悄蹙起的眉头。铁锨插进土里时，"闷嗤"一声，像是土地在跟咱轻轻叹着气。

一锨土翻过来，裹着湿泥的花生果就滚了出来，淡黄色的壳沾着新鲜的土，剥开一颗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混着阳光晒过的醇厚味儿，这才是土地最实在的本味。

弯腰刨了半晌，再想直腰时，腰椎像生了锈的合页，每动一下都咯吱作响，酸麻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连胳膊都沉得像挂了铅。可听见铁锨碰着石子的"叮当"声，转头见妻子蹲在田垄边，正把带泥的花生一颗颗捡进竹篮，篮底渐渐堆起黄澄澄的一片，倒像是把秋光都收了进去。

恍惚间就回到小时候，跟着奶奶在田埂上拾花生，她嘴里总念叨："地不亏人，种啥长啥。"如今自己躬身刨土，才真正咂摸出这句老话的滋味。

这片开荒地里，黄瓜顶着嫩黄的花，长豆角垂成绿帘子，扁豆、茄子、秋葵、西红柿挤挤挨挨，几垄山芋藤爬得正欢——这可是我和老婆头回学着栽山芋藤，藤蔓上的新叶还卷着边儿，嫩得能掐出水。

歇脚时索性坐在新翻的土地上，泥土的腥气混着草香往鼻子里钻，比啥香水都舒坦。我数着竹篮里滚圆的花生，妻子掐了把空心菜和黄瓜丢进来，鲜嫩的菜梗沾着露水，深绿的黄瓜亮晶晶的，在篮底铺成一小片锦绣。

这片地的菜从没沾过农药，黄瓜咬开时"咔嚓"一声脆响，清爽的汁水溅在嘴角——这回没种带尖刺的老品种，换的这种更嫩更爽口。

想起平时种的长豆角，下锅炒时那股子泥土浸润的香，能漫出厨房，绕着屋子转圈圈。一家五口的菜盘子，春夏秋冬都靠着这片地添鲜，每口都是土地的馈赠。

风从空旷处漫过来，掀着汗湿的衣衫猎猎作响，这通透的凉快劲儿，可比办公室空调吹出来的风舒坦多了，带着股子野趣的活气。

回家路上拎着沉甸甸的竹篮，脚步发沉，可一想到晚饭桌上那盘水煮花生，就着小酒的惬意，还有刚摘下的空心菜炒得油光锃亮，心里就暖烘烘的。

这晨露和汗水浇出来的收获，不就是日子里最实在的诗意吗？许是农活干得少，手指还磨出了水泡，碰着时微微发疼，却疼得踏实。

在忙忙碌碌的尘世里，能从土地里寻到这份踏实，心里就安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