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杂记

暮雨清秋

文字：暮雨清秋

美篇号：63744444

图片：网络

湘水过回雁峰，便敛了几分锐气。江面倏然漫开，水色洇作鸭头青，中央浮着一痕翡翠——东洲卧在波心，恰似一枚被岁月濯洗得温润的玉玦。

渡头晨光

天未透晓，渡口的雾已漫上石阶。老船工的草鞋趟着露水，竹篙往石缝里一点，扁舟倏如鱼跃，剖开半江碎银。水气裹挟桃花的清甜撞进舱，瓣儿粘上他黧黑的胳膊，恍若旧年刺青。

“嘘——”他倏忽按住我的肩。芦苇丛里扑喇喇腾起白影，白鹭翅尖犁过水面的刹那，晨雾豁开一道隙，对岸书院的飞檐正自雾中挣出，宛如淡墨初洇上生宣。

书院遗韵

船山书院的门槛已磨得温润，千人的掌痕将木头盘成了玉。晨光斜劈入天井，正落在铁如意树的断腰上。光绪年的洪水曾拦腰斫断它，躯干仆地裂开五道深缝，倔强如攥紧的拳。如今新枝自裂罅中钻出，枝桠虬劲，竟比未折时更显峥嵘。

守院的老周蹲踞树下拭茶盏，茶沫溅落树疤：“王闿运栽它时，怕就料定湖湘人骨里得有这股硬气。”他扬手指梁间，“瞧那燕巢，底下还垫着光绪年的老泥！”话音甫落，几只雏燕自“船山书院”的匾额后探出头，“院”字的末笔，竟被扑棱的燕翅扫得一颤。

墙角石缸中，水榕的根在缸底纠结成团。老周说去年汛期自江底捞起，许是江流淘洗出的古物。如今根须盘曲，倒似在水中默写着什么。

市井烟火

步出月洞门，苏州湾老街的炊烟正袅袅。青石板路上，张阿婆支起油锅炸灯盏糕，油星迸溅蓝布围裙，如缀碎金。“船山豆腐坊”的石磨闷雷般转动，竹匾里新点的豆腐莹白微颤，若托着半瓯凝脂。老板娘铜勺敲着缸沿：“后生仔，新磨的浆，搭块焦脆的油炸粑？”

着汉服的姑娘们擎竹筒奶茶，在桃树下笑拍。瓣儿飘入杯，与“振兴中华”的贴纸撞个正着。梳双丫髻的小囡踞门槛上啃糖画，糖稀滴落石板凹坑，恰似补了一粒琥珀。

沙洲奇遇

北滩的白沙上，潮水疾退，卵石滩裸出，如一卷水浸的旧书，页角蜷曲。“瞧这！”穿红背心的小子蹦跳着，擎半枚铜钱，绿锈里“光绪”二字被他指肚磨得微亮，钱缘缠枝纹在日头下洇出细芒。

老船工屈身抚了抚，指腹在钱孔里旋了半圈：“祖师殿的旧物。民国那年大水，神像漂去下游，倒把地宫的积钱散了些。”

小子早奔向数字馆。AR屏上，江底的万圣宫正缓缓浮现，虚拟工匠执凿于梁柱刻画缠枝，纹路与少年掌心的铜钱严丝合缝。戴眼镜的老者探手欲触，指尖穿过虚拟斗拱的刹那，一片桃花翩然落于屏上，恰与江雾中飘来的另一瓣叠作一处。

暮色玄机

夕照熔江面成金箔时，环岛灯带蓦然亮起。亲水栈道幻作琉璃廊，水中的光影浮动流转，恍若双龙潜游对舞。音乐喷泉骤起，水幕间浮出黄庭坚的虚影，长袍曳过浪尖，吟哦的正是当年题咏东洲的诗句。

穿校服的少年高举手机：“家人们看！宋时诗魄邂逅流光幻境！”话音未落，五指樟的浓荫里踱出个青衣人，负画板向桃林行去。布鞋踏着落英，如踩时光的残片——谁辨得他是今日写生的学子，抑或百年前偷闲溜出书院的青衿？

归舟行至江心，老船工忽哼起调子：“桃花谢了又开，江水流了又旋……”浪头涌处，一尾鱼跃出水面，衔走半片桃瓣，倏忽没入墨玉般的水中，竟似将一瓣春天藏进了历史的皱褶。

回望东洲，玻璃栈桥的流光顺着洲尾蜿蜒，如一缕银线，这头系着书院的铜铃清响，那头牵着数字馆的荧屏幽光。老船工收起竹篙，船板上散落的桃花瓣逐波轻晃，恰似江水正低回着那支古老的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