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山寻味

张榜奎

　　日头似烧红的烙铁，死死摁在沁河边的黑土地上。好几个月没下过透雨，地里的苗儿午晚都蔫头耷脑。我一路爬上历山顶，下川盆地虽也透着旱象，可山高林密，清爽的凉气到底还是能钻透衣衫。户户“农家乐”挤满了晋南、河南客，早晚街上溜达的三三两两，满耳朵的晋南话和豫北腔，历山一年的热闹，都攒在这圪嘟的时光里了。

　　我这个历山脚下长起来的山娃子，对这座山的亲是刻在骨头缝里的。年年这光景脚底板就发痒，不管有多忙，都想抽时间上山寻摸点少年时的滋味。这滋味呀，可不光是吃到嘴里的那口饭食和舌头尖上的体验，更是它满山满坡的“宝贝”和看不厌的景色，还有山上多的数都数不过来的药材。正是家山这种“味道”，养活了一方水土，养活了一方百姓。

　　山路弯弯绕绕，绿荫浓得化都化不开。老树撑开绿伞，山风裹着草叶、泥土的潮乎气儿，贴着脸皮子溜过。长峡深涧的山泉叮叮咚咚，在石头缝里蹦跳着往下淌。走着走着，冷不丁惊起只山雀，扑棱棱飞远，叫声在山谷里荡悠。崖壁石缝里连翘、五味子、柴胡、黄精……这些宝贝疙瘩悄悄长着，一草一木，都是大山掏心窝子给咱们的一种实实在在的情分。

　　山坳里人声渐渐稠了，“农家乐”院子挨挤着趴在山怀里。炊烟扭着腰袅袅升起，飘着过日子的香气。门楣上红辣椒串、黄玉米棒子随风晃荡，像挂着农家自个儿酿的光景。院门敞开着，村妇端出自家蒸的野菜团子，再舀上一碗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稠粥——咱历山这圪塔管它叫“白饭”。配上几碟自家腌的脆生生的山野菜，客人们围坐在粗木桌边，吸溜几口“白饭”，嚼几根咸菜，话匣子就打开了，眉眼也松快了，山风一吹，心头的烦燥就被那热乎乎的饭食和凉嗖嗖的清风给捋顺溜了。

　　“趁热，白饭养人！”房东大娘递过粗瓷碗，热气直往上冒，米香勾人。捧起碗沿吸溜一口，粥滑润润，暖意融融。再就上一筷子腌得脆生生的山野菜，咸鲜爽口，那滋味儿简单却厚实，像极了山里过日子的道理。脚下的石阶被岁月磨得溜光，不知叠着多少辈人的脚印。山风把草木清气同飘来的烟火搅和在一起，竟也气香味正。抬眼，山峦如墨，默默看着山坳忙碌的一户户人家，只有我知道：这山是拿自个儿的骨血，在悄没声息地养育她的儿女！

　　下山时回头张望，历山稳稳屹立着。草木无言却藏尽了人生百味；碗底的白饭虽然凉了，可大山却赐予人们更绵长的滋味。我寻得的这滋味，哪里只是舌尖上的缠绵，分明是同山水草木，人情世故一道熬出来的“日子”浓汤。您且慢慢品吧，山永远在，滋味也永远在。人世间的百味像云烟飘过，唯有大山养出来的味，早扎进我的血脉。这种味像柴胡在厚土里盘结的老根，默默承着风雨霜露。就连草木都晓得反哺，人呐，怎能辜负大山的养育？

张榜奎 2025年08月09日制作于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