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复活》

平平

很久以前，读过托尔斯泰的《复活》。退休之后，又拿起来重读，感觉很不一样。与托翁其他二部巨著《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对比，也许艺术性不那么突出，但人性的描述深刻，是一部非常杰出的著作。

情节相对简单。贵族公子聂赫留多夫年轻时，引诱过姑妈家的女仆玛丝洛娃。多年后在法庭上看到沦落为妓女的玛丝洛娃被误判杀人罪。他良心受到谴责，决定帮助玛丝洛娃上诉申辩。甚至追随她前往西伯利亚流放服刑。他经历了反思，赎罪，最后从生命的精神层面上再生复活的故事。

聂赫留多夫曾经是个纯洁善良的年轻人，读大学时就把父亲遗留给他的财产分给农民。心中是向善无私的。那时他度假来到姑妈家，结识了女仆玛丝洛娃。那种少男少女的感情是纯真美好的，没有任何污秽的念头。

后来进了军队，受那些社会上的污染影响。开始享受贵族纨绔子弟的奢侈，赌博，嫖娼等。那时再一次来到姑妈家，对玛丝洛娃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他在夜晚勾引了玛丝洛娃，事后塞给她一百卢布。算是那时对这类事情的一般处理。花钱买春，以钱了结。

聂赫留多夫继续着他的贵族公子生活。但玛丝洛娃却从此坠入深渊。因为怀孕，被赶出去了。后来孩子死了，一路不顺，最终沦为娼妓。甚至陷入杀人谋财的冤案中。这时恰巧聂赫留多夫在法庭上当陪审员，他一眼就认出了分别多年的玛丝洛娃。这一幕，让他震惊。玛丝洛娃的现状，他不是始作俑者吗？他的勾引，造成玛丝洛娃的怀孕，导致她被赶走，最后沦为娼妓。这一切，他是那一连串下坠效应的触发因子。区区一百卢布，根本无法弥补这一场人生悲剧性的巨大伤害。聂赫留多夫有罪，他是要负责任的。此刻，他被震醒了。

这部书，描写聂赫留多夫的部分比较多，大部分是心理分析，看得让人有点心悸。贵族子弟很多，放荡行为比比皆是，有谁会质疑对错呢？聂赫留多夫审视自己的行为，他是少有的具有良知的人。他根底里是善良高尚的。书中聂赫留多夫的很多反省悔悟，他的亲戚家人们完全无法理解。一个生为贵族的年青人，继承家产天经地义。但他却无法坦然接受。他看到了其他穷苦人的生活，他有着悲天悯人的同情心。如果以他人的痛苦为代价来获得自己的享乐，他根本就无法接受。

这部书是托翁晚年的最后一部巨著，很多地方就是作者本人思想的记录。他自己就是这样去做的 ，放弃田产给农民，放弃版权不要金钱。只想过着最简单清贫的生活。从这点看，书中聂赫留多夫很多想法做法，就是托翁自己的写照。从道德层面看，就是扬善除恶，崇尚公正。

聂赫留多夫到了监狱探监，向玛丝洛娃说明自己的愿望。他要为玛丝洛娃聘请律师，到彼得堡去上诉申冤。如果无法赦免，愿意陪同玛丝洛娃前往西伯利亚服刑。甚至提到了与玛丝洛娃结婚来挽救她的命运。玛丝洛娃一开始是震惊，她不相信这一切。多年来，她的悲惨遭遇，让她对这个社会充满怨恨。她无法理解聂赫留多夫。

书中有一段话格外让我印象深刻。玛丝洛娃说，“今世你用我愉悦你的欲望，来世你还想用我帮你赎罪。”她看到了聂赫留多夫的赎罪愿望，但她不理解聂赫留多夫真诚悔过的那颗心。所以她仅仅是向他要了十个卢布买酒喝，聂赫留多夫在她心目中，与那些买春的嫖客没有任何区别。

聂赫留多夫的救赎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愿与玛丝洛娃结婚的动机是出于道义，是为自己赎罪。有多少成分是“爱”呢？玛丝洛娃已经是个堕落女人。喝酒自贱，十年风雪沧桑过后，确实找不到年轻时的那份青涩纯洁了。

书中聂赫留多夫托关系帮助玛丝洛娃从监狱转到医院服役。但不久之后，听说玛丝洛娃与男医生助理有染，被赶回监狱了。这件事，对聂赫留多夫是一场考验。玛丝洛娃还像做妓女那样与男人风流交往，行为低贱。聂赫留多夫确实无法忍受。社会对玛丝洛娃有伤害，但若她自己不珍重，聂赫留多夫又何苦去拯救她呢？

但事实上，聂赫留多夫那么忠诚地为玛丝洛娃奔走上诉，这所有的行动，已经开始在玛丝洛娃的受害受伤麻木成茧的心灵上开始有触动。她也想重新做人，比如戒酒，行为检点等。这次医院的事件，实际上是医生助理欲占便宜，遭拒绝后诬陷玛丝洛娃。地位低下的玛丝洛娃无法辩解，她其实是又一次受害。

但聂赫留多夫似乎也在这些考验中逐渐成熟起来。学会真正意义上的“宽恕”。书中的一段名言特别有警示意义。“要永远宽恕一切人。要无数次地宽恕别人。“看到别人的过错时 ，更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聂赫留多夫慢慢地意识到，拯救玛丝洛娃的过程，更多的是拯救他自己的灵魂。

后来玛丝洛娃案子上诉没有成功，还是必须流放西伯利亚服苦役。聂赫留多夫跟随前往。这一段旅程，有不少被流放的政治犯的故事。这部书是1889至1999年间创作的作品，俄国革命还没有胜利。托翁对那些政治犯的描述很有意思。他们中有不少情操高尚的理想主义者。为解救大众的疾苦，为社会的公正而奋斗的革命者，也有为个人动机而钻营的家伙。玛丝洛娃与聂赫留多夫两人都受到了革命者正面积极的影响。

书的结尾比较有意思。到了西伯利亚，玛丝洛娃最后还是明确拒绝了聂赫留多夫的结婚请求。她准备嫁给同行的另一个政治犯。她不愿让聂赫留多夫为她牺牲放弃所有的一切。虽然最后她是理解了聂赫留多夫赎罪的真诚愿望。但她还是独立的。过去曾有的一切爱恨情仇都已经过去了。还是彼此珍重，各奔前程吧。

聂赫留多夫是矛盾的。对玛丝洛娃的道义与责任到这里就结束了。在人生意义上，他重生了。对自己贵族阶层的认同，他放弃了。告别自己过去的奢靡人生。他要追求道德的完善，对社会的改善，对他人的关爱，那种更有意义，更高层次的人生目标。

一百多年前的著作，对今天的读者来说还是有教诲意义的。今天很多地方依然物欲横流，道德低下，社会不公。如果更多的人读到这部书，认同作者的道德观念，把人生的意义升华到为他人，为公义这层面上来，社会必然会更加美好。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