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老照片

<h3>泛黄的老照片<br>——1982年春节,我们家的团圆与告别<br>金泽明<br><br>相册的扉页里,夹着一张泛黄卷边的黑白老照片。<br>十三岁的我穿着爸爸给我买的那件牛皮夹克,和外婆、爸爸、妈妈,以及妈妈娘家的亲人们一起在院坝中央拍全家福照片,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 1981年的腊月二十七,二表哥用他的 120 相机,替妈妈的娘家黄家这个大家庭定格了唯一的一次“四世同堂”合影。<br>一、20 元的礼物<br>1981 年 7 月,36 岁的父亲在全县几百名在职数学教师中脱颖而出,考进重庆第二师范学校 1983 级数学专科班。那年月,离职进修的名额很少,需要参加全市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爸爸是重庆第二师范学校1983级数学专科班年龄最大的学生。<br>放寒假那天,爸爸揣着省下的 20 元——几乎半个月工资——走进重庆百货大楼,挑了件结实的牛皮夹克。傍晚,他乘坐长途汽车风尘仆仆赶回家,把衣服抖开:“试试,看合不合身。”<br>牛皮的哑光纹路,领口软乎乎的毛边,我穿上就不肯脱。母亲微笑着说:“你爸爸特意为你挑选了这件皮夹克,你是我们这条老街上唯一的一个穿皮夹克的娃儿哟!”<br>二、一个鸡蛋的生日<br>腊月二十七,我生日。母亲早起煮了两个鸡蛋给我庆生,我和弟弟一人吃一个。我剥开红皮,油黄的蛋黄烫舌尖;弟弟拿着那个煮熟的鸡蛋,小口小口嘬得像品蜜。那年头,鸡蛋是奢侈品,母亲把蛋壳碾碎撒进菜园,“让菜也沾沾喜气”。<br>从西宁某部队回家探亲的二表哥就是这时候进门的。他背着 120 相机,军装袖口仿佛还沾着冬天的寒气。“今天拍全家福!”他挨家挨户喊。<br>三、镜头里的四世同堂<br>上午十点,院坝里挤满人。<br>第一排小板凳坐着 6 个孩子,弟弟手里攥着我剩下的半块鸡蛋皮。<br>第二排,大外婆端坐正中——小脚、银发、藏青斜襟袄,像一座稳当的山。小外婆和二姨分坐两侧,手肘轻碰,相视一笑。父亲母亲站在最左,我蹲在他们膝前,牛皮夹克在日光下泛光。<br>第三排,大舅抱着三岁的大女儿,大舅娘把几个月的小儿子兜在怀里,像捧着两盏灯。幺舅站中间,笔挺的中山装领口磨得发白。二表哥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快门线咬在嘴里,含混地喊:“靠拢——笑——”<br>咔嚓。<br>那一刻,所有声音被胶片收走,只剩冬日的阳光落在每个人肩头。<br>四、后来<br>后来我上了高中,夹克再也套不进。我把它叠好,塞进樟木箱,像收拢一段旧时光。<br>再后来,父亲 39 岁当校长,57 岁英年早逝,没有留下一句遗言。<br>二十四年过去,老照片上的亲人一个个离去:大舅娘、大外婆、父亲、小外婆、二姨、母亲……<br>可每次翻开相册,我仍能闻到 1982 年的味道——<br>牛皮的新香,煮鸡蛋的热气,一屋子方言的热闹和喜庆。<br>照片会泛黄,记忆不会。<br>那是母亲的娘家最鼎盛的时辰,也是我一生最温暖的盔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