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润晓月（微小说）

红花(北京)

作者：红花北京

美篇号：374110153

图片：原创

秋分午后，申时一刻，阳光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在爷爷的书房投下瘦长光影。

梦月推开木门，“呀”的轻响混着檐角风铃微颤，像旧时光里爷爷研墨时，墨锭触砚的那声“滋——”，藏着某种等她来应和的信号。

砚台的松烟墨香漫过来，银簪挑开墨皮的瞬间，恍惚见爷爷伏案的影——灰布长衫垂到靴面，指尖蘸墨时，指腹会因常年握笔凹出浅痕，正慢慢往她这边探。

风穿堂而过，老桂树的叶子落在雕花窗台上，叶脉纹路和雪球的爪印叠成奇异的图，那树是爷爷亲手栽的，每到秋分，他总举着竹耙摇落满院金黄，笑说“桂香能润笔，沾点墨气，字就活了”。

书稿摊在酸枝木书桌中央，阳光正落第三行“醒”字。像爷爷圈点批注时特意加重的笔锋，墨痕边缘泛着极淡的金，那是去年她研的金粉墨，爷爷说“给重要的字穿件金衣”。

青瓷罐里滚出枚贝壳，壳口斜斜对准稿纸，虹光忽明忽暗——去年此时，她趴在案边看爷爷用这贝壳研墨，海气混着松烟墨香，在宣纸上晕出细碎的星，爷爷笑她“小脑袋跟着星光晃，当心墨掉进眼里”，而今那些星子，正落在她摊开的稿纸上。

指尖抚过汉玉印，“秋分”二字被汗润得发亮，侧边裂纹是幼时摔的，当时她吓得哭鼻子，爷爷却笑刮她鼻尖：“碎纹是墨砚的缘，将来呀，由你守这方印，替它续缘分。”

印底暗格，她摸到细微凹凸，是爷爷偷偷刻的“阿月”，字浅得像生怕惊动藏在印里的时光。

小月沏了一杯菊花茶，白瓷杯沿浮着三两片蜷曲的菊瓣，热水冲开时，花瓣慢慢舒展，像把藏在花骨朵里的秋意轻轻铺展开来。她把杯子放在书桌一角，水汽混着墨香漫上来，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爷爷捧杯时的温度重合。

雪球跳上鸡翅木太师椅，金银眼定定望桂树，爪尖那点蓝墨已干透，泛着幽光。

从前爷爷在树下研墨，它总蜷在旁边晒太阳，尾尖沾过墨渍，舔着发涩，便甩尾扫起阳光里的尘，细灰飘到爷爷砚台边，被墨香染成金粉似的，轻轻落进字里。

吱吱从黄花梨笔筒后钻出来，绒毛沾着细沙，小眼睛直盯着博古架暗格——那里藏着支羽毛笔，蓝丝线缠着笔杆，正是去年她用这线绣桂花扇坠的料子，爷爷总向人炫耀“我孙女手巧，绣的桂花能闻见香”，丝线在光里泛着温柔的蓝，像把桂花的影子永远留在了笔上。

托起澄泥砚，墨光暖融融的，像盛着爷爷说的“仙气”，在光里轻轻晃。

这晃动感真熟悉，十岁生辰那日，爷爷也是这样托着砚，墨光在他掌心漾开，把“庚子秋分，赠吾孙梦月”的阴刻，映得比阳光还亮。

贝壳推到玉印旁，转半圈对准印文，虹光映出“阿月亲启”。

印里浮出的阴刻小字，是爷爷的笔迹，笔画里藏着他握刀时的轻颤。当年他把印放她手心，粗粝指腹在“秋分”二字上轻轻按，像是要把季节的温度，都摁进她骨血里。

书架第三层的银杏叶，墨画洇开露出金粉“月”字。粉末带点酸，是墨里掺了桂汁的缘故，爷爷曾用这墨写“勤学”二字，贴在她书桌前，边角至今留着淡淡的甜香——那是桂汁熬墨时，不小心溅在宣纸上的糖霜味，被墨香裹着，成了时光里最甜的印记。

桂香混着墨香、菊香，从青花缠枝莲瓶里漫出来，熨帖得让人心尖发颤。

《唐诗选》第廿七页夹着字条，金粉画的桂叶薄如蝉翼，背面“乐”字轻浅，像爷爷特意留的，怕她翻书太快，错过这缕藏在字缝里的暖。

暮色漫进窗时，最后一缕阳光染金“秋分”二字。

梦月提笔，笔尖落纸的沙沙声里，混着桂叶扑簌簌的轻响：“秋分的墨香里，藏着爷爷的暖，是砚台里晃荡的光，是玉印上汗润的纹，是我写不完、也念不够的——”

白菊花瓣的水珠落在“醒”字上，墨痕浮出淡金，像爷爷在身后轻轻颔首。

雪球蹭她手背，粉舌舔淡墨痕，带点温热的痒；吱吱钻进袖口，细爪挠得微痒，像爷爷从前用胡子扎她脸。

笔尖轻响混着桂叶声，绕着未写完的诗转啊转——东方渐白时，晓月真的爬上桂树梢，清辉落进砚台那刻，墨香似被惊动，漫得更远了，远得能绕过年轮，把爷爷的笑，轻轻落在她刚写完的“念”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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