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军魂】吴有文/比年轻

唯吾知足*秀儿

比 年 轻

作者：吴有文

这次保山战友聚会，我怀揣着一腔“比年轻”的豪情出发了。车轮碾过五百公里迢迢路途，七十岁的筋骨在方向盘上始终不敢松懈，我心中固执地揣着个信念：定要叫老战友们看看，这驾风沐雨之后，我的身体该是如何一副铁打模样！

终于抵达聚会地，彼此相见，我睁大双眼，心头却不由一沉。四川的、云南各地开车前来的战友们，路途远甚于我，可他们一个个，脸面光洁润泽，动作轻捷如飞，谈吐流利畅快。木青扶起茶杯的手势如当年般轻灵，傅志德腰板挺直，依旧军姿卓然；梁坚笑声朗朗，字字句句如清泉流淌；连白发苍苍的老指导员，也是红光满面，言谈举止之间，精神抖擞如松柏迎风。原来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自信，在别人自然焕发的生命光彩前，像阳光下的露珠一般，悄然蒸发了。

我默然坐在席间，目光扫过一张张生气蓬勃的脸庞，心里却越来越沉甸甸的。席间笑语喧腾，如温暖河流般流淌，我坐在热闹的河流里，心底却悄然涌起一阵阵寒凉的清醒。席间战友们畅谈间，我悄然品察自己：脸上早已爬满纵横的纹路，身体行动亦不复当年的敏捷，甚至连言谈也仿佛被岁月磨钝了棱角，不再如从前那样顺畅流淌。我不禁偷偷在桌下掐了掐自己微凸的小腹，手指触到那松弛的皮肉，恰似无声的叹息——回望自己，食无节制动无规，漫无规律的日子像一只无形的手，揉皱了本可能更平整的生命。

这些年来，我于饮食上放纵口腹之欲，行动又失于懒散规律，两相叠加，沉甸甸地压弯了腰杆，更悄然磨损了曾经鲜活的精气神。我仿佛看见自己身体内里，那由懈怠和放纵堆积而成的沙丘，正一寸寸侵蚀着生命本该拥有的青翠绿洲。原来，所谓“比年轻”的豪情，不过是未经岁月真实称量的一厢情愿罢了。

环顾四周，我不禁陷入沉思：我心中的“年轻”究竟何物？是额上皱纹的深浅，还是步履的轻重缓急？抑或是生命深处那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焰？老指导员此时举杯缓缓说道：“我们比什么年轻呢？年轻是灵魂里的弹力，岂在几根白发或者几道皱纹？”这话像是一缕清风，悄悄拂过我心中的迷雾。

灯光柔和下来，酒香在席间弥漫。酒杯端至我面前，清亮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我心中一动，又悄然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如就找个战场决个胜负吧！于是，我霍然站起，端起满满一碗酒，朗声提议：“诸位战友，今日重逢，何不痛饮三碗，再大口吃肉！”话音未落，我已仰头豪饮，酒如烈火顺喉而下，又抓起肉块，大口咀嚼起来——那架势，犹如当年在军营里比武时冲锋陷阵的气势！

战友们纷纷应和，酒碗叮当作响，一时觥筹交错。待到碗空盘净，众人皆已面红耳赤，我竟尚有余勇可贾！环顾四周，众人皆笑指我道：“你这老家伙，酒量倒真不减当年！”我不由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喧闹的席间回荡：“赢了，赢了啊！哈哈哈……”那酣畅淋漓的胜利滋味，仿佛激起了生命深处奔涌的泉水。

宴席散后，星斗满天，夜风清冽拂过微烫的脸颊。方才豪饮的喧嚣沉淀下去，身体里却升腾起一种奇异的轻盈，这感觉并非来自酒精，而是那被唤醒、被印证了的——内在的、未被岁月完全驯服的倔强精神。我明白了：真正的“年轻”原非与旁人较量外在的皮囊，而是内心深处那口不甘沉寂的气，那点不肯在岁月面前完全低头的火。它或许就藏在一次畅快淋漓的笑声中，一次不惧路途的自驾中，甚至是一次敢于举杯的豪情里。

归程的车轮再次转动，载着身体微醺的疲惫，却更载着心头那如星光般清朗的领悟。比年轻终究不是一场外在的竞赛，而是自己与岁月间一场漫长而温柔的角力：生命的“年轻”原来可以自封，在于灵魂深处那口始终提得起、放得下、始终激荡不息的活气——它使白发萧疏者亦能步履生风，使皱纹满面者依旧笑如少年。

岁月如刀，终将削平棱角刻深皱纹，然而心若未荒，便自有不竭的泉源滋养灵魂之春；当灵魂之春常在，每一次举杯便都是向时光敬酒，每一条皱纹里亦能拓印出生命独特的年轻徽章——这枚徽章从不颁发给外表，只授予那以热忱为经、以豁达为纬，在时间之流中始终自建春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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