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 连载小说【十五】

重庆依然【艺创文学】

图片：网络

作者：🦋小雅依然🦋

美篇号：10231980

最初的奔赴有多炽热，后来的疏离就有多刺骨——原来有些路，从抬脚时就注定走不到同一片终点—题记

一个月后，嫣然出院了。推开家门的瞬间，空气里仿佛还飘着上次“血腥”争执的铁锈味——沙发扶手上的抓痕、茶几边缘的磕碰，都在无声地提醒着那场失控的撕裂。单位给了长期带薪病假，日子忽然清闲下来，却空得发慌。除了姐姐偶尔拎着水果过来坐会儿，只剩拾忆每天清晨雷打不动的一句“早安”，再没别人来打扰。

眼睛还没好利索，手机屏幕亮久了就发涩，电视和书更是碰都不敢碰。码字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了，她太清楚自己的性子，那些落在屏幕上的句子总会变成钩子，把藏在心底的泪全勾出来。就像那句忘了什么时候写下的：“慢慢才懂，有些路，注定要独自去闯……”如今读来，字字都像是在抽自己的耳光。

这天大清早，门铃突然响了。嫣然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犯嘀咕：家里人要来总会先打电话，这时候会是谁？“来了！”她慌慌张张应着，抓起件肥大的棉睡衣往身上套，头发乱得像草，随手抓过根橡皮筋胡乱缠了几圈。凑到猫眼上一看，她愣了——居然是老布两口子。

“啊？怎么是你们俩？”她拉开防盗门，语气里带着没睡醒的懵和明显的疏离，“我还没起呢，你们先坐，我收拾下。”说完转身就往卧室走。

这两口子是通过她老公认识的。就住在自家酒店后面的小区，金原先开着家地板店，后来生意不好，才接了现在这家麻将馆，接手的时间不长。他们常在饭点带着七八个人来店里吃饭，最里面那间包厢几乎成了他们的专属地盘。老布是个瘦高个，得有一米八，眉眼间有点像《编辑部的故事》里的李冬宝，透着股机灵劲儿。她老公以前总念叨，说老布牌技厉害，不管麻将还是纸牌，赢了他不少钱。至于老布老婆金，人如其名，高高胖胖的，笑起来肉都堆在一块儿，活像《功夫》里的肥婆四。嫣然跟他们也就点头之交，从没正经说过几句话。

“听说你前阵子住院了，这身子骨没事吧？”金的大嗓门从客厅传来，震得天花板都像在颤。

嫣然从卧室出来，头发梳得整齐了些，脸色还是寡淡的。“没事，死不了。”她往沙发上一坐，语气硬邦邦的——但凡跟老公沾边的人，她都热不起来。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果篮和牛奶，眉头皱得更紧了，“咱们又不熟，拎这些东西干嘛？一会儿走的时候全带走。”

“哎呀，这不是关心你嘛。”金赶紧摆手，胖乎乎的手在胸前晃了晃，“去你们家店好几回都没见着你，才打听着你住院了。本来早想去医院看你，你也知道，那麻将馆天天三缺一，我跟老布俩口子轮着凑数，实在抽不开身。”她顿了顿，又没话找话地问，“你这是长期休假了？正好，趁这功夫歇养歇养，探亲假啥的也能一块儿休了。对了，早餐还没吃吧？”

嫣然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没见我刚从床上爬起来？”

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拉着老布就往门口走：“那行，我们不打扰你了，有空再来看你。”

“把你们的东西拿走！”嫣然在后面喊，声音拔高了八度。可那两口子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噔噔噔”跑下楼，连个影子都没了。

嫣然盯着那堆东西气不打一处来，正收拾着，门铃又响了。这次是老布，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外面印着“老字号牛肉面”的字样。“金说你没吃早饭，楼下那家，加肉加蛋，还配了俩小菜。”他说话有点结巴。

她没接话，接过袋子就关了门。面汤的热气从袋口钻出来，混着牛肉的香气，勾得胃里一阵空响——这是她以前常吃的那家。

到了中午十一点四十，手机响了，是金。“嫣然啊，快来救场！”金的声音透着急，背景里是哗啦啦的麻将声，“三缺一，找遍了人都没空，就差你了！”

嫣然本想挂电话，金却不依不饶：“就玩会儿，不累的！你过来坐坐，权当透透气，我让老布给你泡好茶！”磨了好几分钟，她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终究还是应了。

麻将馆里烟味呛人，金拉着她往最里面的房间走。路过隔壁时，门没关严，她眼角余光一扫，浑身的血瞬间涌了上来——她老公正坐在牌桌前，手里捏着张牌，笑得眉飞色舞。

“她妈的，这时候他不该在店里忙吗？”嫣然咬着牙在心里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居然还有闲心打麻将？真是无可救药！”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两次“血腥”的争执，早就把她对他的念想磨得一干二净。

玩谁不会？谁又不爱玩？她当初学会打麻将，说起来还得拜婆婆所赐。

记得那年认识他的七月份，她坚持要跟着他回趟老家。毕竟处对象，总得知道对方家在哪儿、是什么光景。嫣然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远门，一路辗转得够呛：先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又换了五个小时大巴，最后还坐了渡轮。

等彻底下了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潮湿气，闷得人胸口发紧。周围人说话全是四川方言，“啥子”“要得”“巴适”混在一起，像团乱麻，她一句也听不懂，站在原地，恍惚间真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T恤后背已经洇出一大片湿痕，指着不远处的低矮平房说：“先去吃点饭吧，前面有家小馆子，当地味道，不错。”

嫣然摇摇头，头还在因为一路的颠簸发昏，胃里也空落落的泛着酸：“不了，我现在就想赶紧到你家，往床上躺一会儿。”她扶着旁边的树干站稳，脚下的高跟鞋跟陷进泥里半寸，“还有多久到家？你家在哪儿？指给我看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山影层层叠叠，把天挤成了一条缝：“现在看不见，得往山里走，一直走，到了就看见了。”

于是，漫长的徒步开始了。山区的路全是一层层石台阶，被雨水泡得发滑，上面还长着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摔跤。她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也不记得把“你家到底在哪儿？这什么鬼地方？”问了多少遍。新买的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脚底板火辣辣地疼，渗出的血把袜子黏在皮肤上，一动就钻心地疼。一身白裙子被泥水弄得惨不忍睹，裙摆还勾在了石缝里，扯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这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他说的“老家”，是彻头彻尾的山区，是那种到了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好在沿途是江津四面山的景致，草木绿得发亮，溪水顺着石阶缝往下淌，叮咚作响，空气里满是树叶和泥土的腥甜，倒算是这段狼狈旅途里唯一的慰藉。

走了不知多久，腿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火，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到了。这是我妈。”

嫣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妇女光着脚站在院坝里，裤腿卷到膝盖，脚和小腿上都沾着泥，手里还拎着个竹编的猪食瓢。她身后是一排二层木楼，木头被风雨浸得发黑，在树影里显得有些陈旧。她和他妈相互看了一眼，都笑着，却没说话——他妈大概也听不懂她的普通话，而她更是一句方言也接不上。

进门槛时，嫣然差点被绊倒——那门槛竟比她膝盖还高，木头被磨得油光水滑，像被无数只手摸过。屋里暗得像蒙着层灰布，开了灯才看清，灯泡悬在房梁上，线绳晃悠着，光昏昏黄黄的，勉强照亮一片狼藉。

一张陈旧的四方木桌摆在当间，桌面坑坑洼洼，积着层厚浮土，指腹一蹭就能留下印子。四条长木凳歪歪扭扭地杵在旁边，凳面不光有土，还沾着不明污渍，一条凳腿像是折过又钉上的，看着就晃悠，她下意识想：这凳子谁敢坐？怕不是一屁股下去就散架。

更让她发懵的是，几只鸡鸭在屋里踱来踱去，鸡毛粘在桌腿上，一只小猪崽哼哼着从她脚边跑过，尾巴扫到她的裤腿，带着股腥臊气。角落里堆着的农具锈迹斑斑，她叫不出名字，只觉得扎眼。屋角那堆猪草湿淋淋的，散发着沤过的酸气，混着泥土味、牲畜粪便味，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站在门口，手足无措，脚尖踮着，仿佛脚下的泥地烫脚。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屋子——畜生竟能跟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转悠，桌椅脏得像从没收拾过，到处都是灰，到处都是活物，连个能下脚的干净地方都没有。这哪里是“家”？让她浑身的骨头都透着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没过多久，家里的亲戚都跑来看她，叔伯婶子围着她，七嘴八舌的全是四川本地土话，“城里来的妹儿哟”“皮肤真白”“本土娃子有福气咯”，嫣然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年岁小的孩子怯生生地拉她的衣角，一口一个“大嫂”，声音脆生生的。

他放下行李，把她往楼上领：“你先上楼歇会儿，路不好走，累坏了吧。”

楼上摆着一张古式老床，雕着龙凤缠枝的花纹，红漆虽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木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被褥、床单、枕头全是大红色的，上面的喜字用金线绣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醒目。“为啥铺红的？”她问。他挠挠头：“我妈说，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要讨个吉利。”

然顾不上琢磨这些，她是真累坏了，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连梦里都是颠簸的路和磨破的脚后跟。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浓烟呛醒的。楼下烧柴做饭的烟顺着木板缝往上窜，在阁楼里积成一团灰雾，呛得她直咳嗽，难怪夜里头一直昏沉发疼。她摸黑爬起来，简单换了身带来的白色休闲服——昨天那条沾满泥污的白裙子，不知何时被婆婆拿去洗了，晾在院坝的竹竿上，风一吹一吹地格外刺眼。

下楼时，烟气更浓，混着柴火的焦香和饭菜的腥气。她看见他母亲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舌舔着锅底，映得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醒咯？”老人抬头冲她笑，说的还是四川话，她只能点点头，顺着墙根往外走。

后门处砌着口石缸，一根透明软管从屋后的山涧引过来，清水“叮咚”往里淌，是这家人用的自来水。她就着缸沿洗脸刷牙，山泉水冰得刺骨，激得她打了个寒颤，脑子却清醒了些。

早饭端上来时，她愣了愣——满满一桌子菜，比昨晚丰盛得多：碗里卧着荷包蛋，盘子里码着腊肉，还有一碗绿油油的青菜，据说是山里刚摘的。显然是特意为她这个“城里来的贵客”准备的。吃饭时，婆婆突然起身，从里屋抱来个簇新的小棉垫，往那条歪歪扭扭的长木凳上一铺，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坐，干净。” 嫣然看着那沾着浮土的凳面，又看了看婆婆满是老茧的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默默坐了下去。

吃完饭，亲戚们三五一伙围到桌前，哗啦啦地摸起了麻将。嫣然在一旁看着，有些发怔——她家里从没人碰这个，总觉得是“不务正业”。婆婆却拉着她往桌边凑，塞给她一堆零钱：“没事，我教你。” 她摆摆手想躲，老人却不由分说把牌塞进她手里，用带着川味的话念叨：“简单得很，跟你说……”

指尖捏着冰凉的骨牌，听着周围“碰”“杠”的吆喝声，她像被抽走了魂魄。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连玩金花（一种纸牌游戏）都是婆婆手把手教的。老人把一副牌摊在桌上，教她认牌、算点数，赢了就往她手里塞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输了就拍着她的手背笑：“莫急，再来。”

那时的嫣然坐在吱呀作响的长凳上，看着眼前的牌局和笑得满脸褶子的婆婆，忽然觉得恍惚。她这辈子从没碰过这些，更没想过，自己日后沾染的“赌”，竟是拜这位初次见面的婆婆所赐。山风吹过院坝，掀动晾着的白裙子，也吹乱了她心里那点残存的、关于“体面”的念想。

而现在，坐在麻将馆的烟气里，指尖捻着冰凉的牌，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从那年七月踏上那片土地开始，有些路就注定只能一个人走。那些磨破的伤口、听不懂的方言、跨不过的门槛，终究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把曾经的满心期待，一点点冷却成了如今的沉默与疏离。

作者 : 小雅 , 典型的七零后，自由笔者。端的了锅铲，拿得了笔杆，不为书而书，只为抒而书……

作者：依然 ，愿用一只素笔书写不一样的人生，用文字抒发不一样的情怀。让繁杂的烟火在笔下变得恬淡静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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