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路尽头，历史继续延伸

东白山

淡竹村：一条断头路引出的 1935 年

——2025 年 8月 8 日备忘录

凌晨 4:00，丽水遂昌高坪乡。

我把自己从床上拎起来，像拎一袋未曝光的底片。

水龙头的冷水在皮肤上炸开，我听见毛孔“咔嚓”一声全部收小——

快门预热的提示音。

4:30，老祝的白色私家车亮了两下远光。

他说：“再早五分钟，路会空得像刚冲洗好的相纸。”

车灯劈开黑夜，我们在盘山公路上漂移，

像显影液里来回晃动的胶卷。

5:07，观景台。

云海把东方捂得严严实实，

太阳被堵在后台，迟迟不登台。

我拍下一卷灰银色的“废片”——

山、雾、风，唯独没有光。

6:00，收机，下山。

6:10，一条“捷径”水泥路。

它平整得像被熨斗烫过，

却在二十分钟后被一把剪刀裁断——

断头路，杂草举着晨露示威。

我们折返，看见一辆空无一人的白色宝马，

再左侧，一位戴草帽的老人正把四季豆掐进竹篮。

“迷路啦？”他笑出一脸褶子，

褶子里夹着泥土与阳光。

老人姓周，淡竹村人。

“今天三十多位客人，券商都排到 9 月 10 号。”

他指了指远处炊烟，

“要不要进村？有古树，还有红军墙。”

我们钻进他刚买的宝马

山路立刻变成一条被七颗钉子钉住的 S 形皮筋，

每过一个 90° 弯，胃就被弹一次。

村口，老银杏。

树干粗得能藏下一部家族史。

左侧木牌——白底黑字“淡竹村”，

风一吹，吱呀作响，像先人的咳嗽。

周师傅把四季豆送回家，

留给我们半小时自由拍摄。

我们钻进古树群，

光线像被筛子过滤，

一束一束落在石阶、苔藓、蚂蚁身上。

我蹲下来拍一株小蕨，

忽然听见快门之外的声音——

1935 年的脚步声。

周师傅回来了，

宝马掉头，停在村委会对面。

那是一堵土墙，

墙面像被岁月啃噬过的旧唱片。

残缺的红色字迹仍倔强地凸起：

“中国共产党十大政纲”。

1935 年 5 月，刘英、粟裕率红军挺进师路过此地，

用锅灰、石灰、红土调出的颜料，

在天井边的墙上写下信仰。

国民党搜村，老乡用黄泥糊住，

直到1978 年才重见天日。

我站在墙前，

仿佛听见 90 年前的呼吸

穿过硝烟与雨声，

轻轻落在我摁快门的手指上。

“咔嚓”——

这一声，替历史补了半格曝光。

回程的车上，周师傅说：

“我初中毕业，当过会计，

现在两个女儿都大学毕业。

一个在杭州，一个在丽水。

一年二三十万收入，

全靠通村公路，把山货运出去，

把客人带进来。”

他打了一把方向盘，

宝马稳稳滑过最后一个急弯。

我看见反光镜里，

淡竹村越缩越小，

却在我心里越放越大。

下午 2:00，高坪乡。

我打开相机，回看今天的“废片”。

忽然发现：

云海之上，有一束极细的金光

悄悄穿透了云层，

像一根红色的引线，

把1935 与 2025 悄悄缝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