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

格桑

我的阿勒泰

我的阿勒泰其实是楼前的一片野草地。

春日里，先是杏花开了，开的极是热闹，风一吹便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白色的雪。杏花谢后樱花便接上了，开得漫不经心，花瓣厚实，颜色也浓，非常绚烂。

月季与雏菊倒是一对好邻居。月季矜持，一朵一朵地开；雏菊随和，一开就是一片。它们挤在一处，一个端着架子，一个撒着欢儿，竟也相安无事。我常见蜜蜂在它们中间忙来忙去，想必也是习惯了这般的参差多态。

凌霄攀着墙往上爬。它的藤蔓极是有力，抓住什么便不松开，竟把一面灰墙爬成了绿壁。花是橙红的，开得热烈，一串一串的直开到秋天，像是要把积蓄了一年的力气都使出来。

最有趣的是那株小葫芦。不知是哪阵风带来的种子，竟在树下生了根。它也不管自己生在何处，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上爬，缠着树干，绕上枝头。后来竟结了几个小葫芦，在风中摇摇晃晃，甚是可爱。我常想，它这般拼命，莫非真以为自己是一棵树不成？

夏天到了，一下雨，草便开始疯长，一日不见便长出半尺高，非常漂亮，整栋楼的前面成了一片大草原，原来的花园也被青草和牵牛花的藤蔓覆盖了。不过也好，整片的草连在一起，想起了我的阿勒泰，其实不过是城市夹缝中的一小块荒地罢了。然而在我眼中，它比那些修剪整齐的园林更有生气。这里的草木不必讨好谁，想怎么长就怎么长；虫鸟也不必怕谁，爱来便来，爱走便走。

人看风景，原不过是借他处的山水，浇自己胸中的块垒。我的窗外既无雪山，也无大海，有的只是这么一块野地。自然总是这样，人的无力处，恰是万物自由生长的缝隙。整栋楼前绿浪翻涌时，看到的不是荒废，是远方的阿勒泰。

窗棂小记

窗前的樱花树，不知何时被葫芦秧缠上了。那葫芦秧也颇伶俐，顺着树干爬，竟爬到高处去，开了许多白花，花下又结了几个小葫芦，尚小，不过拇指大，青嫩得很。

正午吃饺子，是韭菜馅的，味道颇重。我一面咀嚼，一面漫视窗外。那凌霄花藤上忽地闪过一道黄影，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黄大仙。毛色鲜亮，尾巴蓬松，眼睛黑溜溜的，向我这厢望了一望，便倏忽不见了。我疑为眼花，但分明看见它临走时尾巴一甩的姿态，极是灵动。

葫芦与黄大仙，本不相干，却在这一日之内，先后闯入我的眼帘。葫芦静，黄大仙动；葫芦攀附，黄大仙自在；葫芦将来或可作器用，黄大仙则杳然不知所终。我想，大约世间万物，皆是如此这般，偶然地来，偶然地去，留下些微痕迹在人的心上，便算是有了交涉。

雨窗小记

雨滴落在凌霄花的叶子上，先是停驻，继而滚动，终于滑落。这过程极是平常，却不知为何，每每使我凝望良久。

凌霄的叶子不甚宽大，雨滴便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滴下来，叶子便微微一颤，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点头称是。雨滴在叶面上滚动时，先是聚成一颗水珠，继而拉长成泪形，最后忽然断了牵挂，跌落下去。下面的叶子又承接了这跌落的水滴，如此传递，直到地面。

小葫芦不知何时攀上了树枝，又从枝头垂下几条藤蔓，开着几朵小白花。两个小葫芦挂在藤上，不过拇指大小，青青的，表皮上生着些绒毛，在雨中显得格外稚嫩。它们悬在那里，仿佛随时会坠落，却又牢牢地攀附，显出几分倔强。

地面的野草与牵牛花的藤蔓早已连成一片，绿得发亮。雨水积在草叶间，使这绿色更添几分深沉。牵牛花的藤蔓缠绕其间，时而攀上枯枝，时而伏地而行，全无章法，却又自有一种野性的秩序。偶有几朵牵牛花开放，蓝紫色的喇叭向着天空，承接雨水，很快便不堪重负，低垂下来。

雨水打在泥土上，无声无息地渗入。泥土的气息便渐渐浮上来，混合着草木的清气，竟有几分醉人。一只蜗牛自草丛中缓缓爬出，拖着银亮的痕迹，在湿漉漉的绿毯上划出蜿蜒的线。

我站在窗前，看这一方小景，竟忘了时间。雨仍在下，凌霄叶子上的水珠仍在滚动，小葫芦仍在生长，野草仍在蔓延。这一切如此平常，却又如此新鲜，仿佛亘古如此，又仿佛刚刚诞生。

窗外雨后倔强的野草、疯长的牵牛花、肆无忌惮的爬上窗户的凌霄，攀上树枝又从枝头垂下几条藤蔓的小葫芦，绿浪翻涌时，那种万物自由生长蔓延的狂欢…楼前的这片野草地不是荒废，是远方的阿勒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