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到张掖,不能不拜大佛;</p><p class="ql-block"> 拜大佛,不能不说张掖。</p><p class="ql-block"> 听起来有点绕,正如文人们巧弄文字写的那副对联——</p><p class="ql-block"> 人过大佛寺</p><p class="ql-block"> 寺佛大过人</p><p class="ql-block"> 统共5个字,怎么摆弄皆成文章。</p><p class="ql-block"> 殊不知,正是在张掖这座丝路之“扼喉”重镇、祁连山下这方风水宝地上,张掖大佛寺坐看千年风云,不知孕藏和生发了多少殊听异闻、“妙而不玄”的秘密。她和人杰地灵的张掖一样,就像一本厚重的史书,每一页都写满了传奇。</p> <p class="ql-block"> 张掖,汉武帝曾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是祁连山融化的雪水拱卫滋养的四大风水宝地(武威、张掖、敦煌、酒泉)之一。武威称凉州,<span style="font-size:18px;">张掖称甘州,</span>敦煌称沙州,酒泉称肃州,“甘肃”因之得名。</p> <p class="ql-block"> 甘州是丝绸之路上最为著名的要冲和商埠,史书记载,隋炀帝曾在此会见过西域27国君主,举办过“万国博览会”,是史上唯一一次中原帝王西行巡幸之地。</p> <p class="ql-block"> 话说祁连山雪水融化,流汇张掖的一脉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古称“弱水”。(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 黑河少人知,“弱水”却在古汉语文学中比比皆是。《红楼梦》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形容爱情专一;苏轼诗中以“弱水三万里”指代通往仙境之路;《西游记》描写“八百流河界,三千弱水深”……</p><p class="ql-block"> 可见,古时的“弱水”比如今的“黑河”更有名。</p> <p class="ql-block"> 而著名的词牌《八声甘州》,则是在中国古诗词中,极少以地名命之的词牌之一。</p><p class="ql-block"> 甘州和凉州(武威),几乎就是边塞的代名词,唐代边塞曲中就有以甘州为名的曲目。宋代词人柳永的《八声甘州》,是吟尽西北亘古苍凉的低迴咏叹。我虽素不喜柳永温软凄切之风,但这首《八声甘州》却“变旧声作新声”,在宋词中具有重要地位。</p> <p class="ql-block"> 言归正传,去拜大佛。</p><p class="ql-block"> 导航直接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狭窄街道的停车场。看得见寺墙和白塔,却入而无门。原来,这里只是张掖大佛寺的后山墙外。</p> <p class="ql-block"> 经过一片市井民居,从民主西街绕到前面大佛寺巷,这座千年名刹坐东朝西,总面积三万余平方米,正门却开在巷前一排商铺中间。真可谓“大隐隐于市”啊!</p> <p class="ql-block"> 张掖大佛寺始建于西夏永安元年(1098年),相对于中原政权是宋朝。建成后,大佛寺历朝历代都备受中原皇帝尊崇,先后有八位皇帝和三位皇太后与大佛寺有过曲折迷离的关系,有四位皇帝敕赐寺名,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皇家寺院。</p> <p class="ql-block"> 大佛寺正殿为两层楼,重檐歇山顶,高33米,面阔九间、进深七间,暗合“九五至尊”的规制。</p> <p class="ql-block"> 檐廊上的无漆无色,裸露着原木色的沧桑容颜。</p> <p class="ql-block"> 殿门高悬乾隆亲赐的“无上正觉”额匾(复制品)。</p> <p class="ql-block"> 真品即收藏在后殿。</p> <p class="ql-block"> 切不可忽略大佛殿门两侧这两幅贴金砖雕,这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临夏砖雕”中“刻活”工艺的巅峰之作,描绘了西天圣境和佛祖讲经说法的场景。砖雕贴金,实为罕见。</p> <p class="ql-block"> 门板上的“丹凤朝阳”图。</p> <p class="ql-block"> 怀着虔敬之心进入大佛殿,瞻仰佛祖释迦牟尼涅槃像。</p><p class="ql-block"> (我特意问了殿内工作人员,殿内允许拍照。警示铭牌上仅标明:不能用闪光灯)</p> <p class="ql-block"> 老柏拍的比我好——</p> <p class="ql-block"> 大佛枕莲台、面敷金,眸半闭、唇微启,头北脚南面西而卧,神态慈安自在,俨如殿前一对联所言:视之若醒,呼之若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其相貌祥和,宽怀亲厚。</p> <p class="ql-block"> 卧佛身长34.5米,肩宽7.5米,脚长4米,据说耳朵里可并排坐七、八个人。经数字化处理后的图像,可完整显示大佛的规式和规模——</p> <p class="ql-block"> 大卧佛袈裟金描彩绘着牡丹和团龙图案。据说是采用了西夏的原色配方,并凭借丝路互市的物流,使用了一些“进口”的矿物质颜料,再融合敦煌石粉彩绘技艺,今天看起来,历经近千年而鲜色不改。</p> <p class="ql-block"> 大佛的巨足长达4米,用栏杆围住了,似乎在告诫人们注重修行,不要“临时抱佛脚”。</p> <p class="ql-block"> 佛足为靠,必有后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巨佛采用了西夏独创的“木骨泥肤”工艺:以</span>木枋为骨架,覆多层草绳草泥为胎,表面施彩绘金箔,内部设有藏经洞。这种融建筑艺术与塑像艺术为一体的造像创举,成就了亚洲最大的室内木胎泥塑卧佛。</p> <p class="ql-block"> 大佛身腹中设有三层共十一间密室,几百年间曾藏宝无数。</p> <p class="ql-block"> “密门”就开在大佛身后倒数第二位举哀弟子的脚下。</p><p class="ql-block"> 可惜大佛在文革中被人破腹而盗,大部分宝物至令流失无踪。</p> <p class="ql-block"> 大佛殿里,有个令人不解的“玄机”——</p><p class="ql-block"> 通常供奉于大殿两侧的十八罗汉中,排第十七位的是“降龙罗汉”,他曾助佛祖降龙伏妖,法力无边。在众多佛家寺院中,降龙罗汉的造型均目光锐利,手持法器,将恶龙或擒或踩,煞是威猛。</p> <p class="ql-block"> 唯有张掖大佛寺,这全国仅存的31尊西夏彩塑中,“降龙罗汉”则是另一番模样:他拳脚尽失,面露沮丧,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赫然盘踞在殿檐的长龙,披着红油金粉,对着他张牙舞爪。</p> <p class="ql-block"> 这是张掖大佛寺中一道独有的场景,至今无人考证其原委。也许,这种反传统的形象设置,恰恰就是该寺作为西夏以来皇家寺院,尊崇皇权的一个特殊符号吧。</p> <p class="ql-block"> 大佛寺还有一个国内寺观罕见的做为——自建成以来,从不收取香火钱。卧佛及每尊佛像前均设着“礼佛得福报,无须奉钱物”的牌子,谨守着佛家“以信仰供奉而非物质供养”的初心。 想起那个释和尚的秽行及在一些寺庙功德箱上大行其道的“二维码”,我对张掖大佛寺的敬意油然而生。</p> <p class="ql-block"> 卧佛背后的大殿,亦是一处“妙藏”所在。</p> <p class="ql-block"> 殿堂的墙壁上,竟然尚存着明清时期甚至更早的壁画原作——《山海经》的神兽图谱,佛传故事中的西域商队,商周之战、神仙斗法等情节画面……数百平米的古老壁画虽已斑驳模糊,但有一种让我们在历史和神话交织邂逅中的奇妙之感。</p> <p class="ql-block"> 最为经典且有趣的,是西壁上地藏菩萨身后的两幅壁画,描绘了唐僧师徒取经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唐僧取经的路线即是经张掖往西域,这里是当年玄奘真实走过的地方。师徒西游的故事早已在河西走廊地区的民间流传,还曾入了元曲和明朝的话本。这些比吴承恩的《西游记》早了几百年。</p> <p class="ql-block"> 在这些民间传说中,有着极高的地域辨识度。“高老庄”即被指是如今张掖市临泽县的高庄村(原称高老庄)。如此,“猪八戒”就是“咱张掖”的女婿。所以在这些壁画中,八戒是一个高大威武、勤恳忠良的人物——在子母河为师傅取水的是他而不是孙悟空;在山路上挑重担行走的是他而不是沙僧;他挥着狼牙棒战妖斗魔而不是怀抱钉耙……而那个“猴儿面”的徒儿反而是一个偷懒捣蛋的形象。</p> <p class="ql-block"> 画面中的河流,就是“弱水”,后来被吳承恩写成流沙河。他在书中屡用了“弱水深”、“鹅毛飘不起”等字句,来描述流沙河。</p> <p class="ql-block"> 看这画面:猴儿偷吃人参果闯下大祸,画面上猪八戒使出全身力气扶正人参果树、沙僧抱着红色水桶浇水、猴儿则蹲身捧土、唐僧双手合十。观音菩萨驾祥云洒下甘露,福、寿、禄等众神站在树后祈祷——</p> <p class="ql-block"> 画面二:八戒手持狼牙棒,与猴儿大战火焰山。沙僧则躲在石头后面,惊恐地抱头掩面——</p> <p class="ql-block"> 画面三:八戒在子母河为师傅取水,猴儿沙僧歇息打盹——</p> <p class="ql-block"> 画面四:八戎挑担,猴子张望——</p> <p class="ql-block"> 大战牛魔王——</p> <p class="ql-block"> 猴子拜观音——</p> <p class="ql-block"> 直到明朝隆庆年间,吴承恩才把张掖一带的这些民间传说归集整理,并参考了南宋诗话、金代院本、元杂剧等,最终完成了《西游记》。</p> <p class="ql-block"> 一座大佛殿,已让我们领略了那么多的灵机玄妙。而更大的波云风雨则发生在大佛殿的后面的藏经阁。</p> <p class="ql-block"> 如今的藏经阁门庭大开,已辟为佛教经籍陈列馆。孰不知,她数百年来为了一件至珍国宝,锁户掩扉、避人耳目,守护了多少佛门秘密,上演过多少惊心动魄的传奇。</p> <p class="ql-block"> 1975年12月,维修寺庙时在此发现了一间密室,赫然发现,里面珍藏着被传说、找寻了五百多年的佛教圣典、唯此一存的敕造《北藏经》。</p> <p class="ql-block"> 这部《北藏经》又名《永乐北藏》,由明成祖永乐八年(1410年)敕令雕印,到明英宗正统五年(1440年)完成,整整用了30年。</p><p class="ql-block"> 全藏内容有经、律、论三大部,总计636函,收入佛经6361卷,可谓佛教之大全经典。</p> <p class="ql-block"> 令人嗟叹的是,如此浩浩经典,只印制了一部,即将雕版悉数毁掉。明英宗朱祁镇颁旨,将这唯一的一部《北藏经》赐送张掖大佛寺“敬奉守护”,“不许纵容闲杂之人私借观玩”。</p><p class="ql-block"> 圣旨原件——</p> <p class="ql-block"> 从北京到张掖路途遥远,经过5年的长途运输,才将全部经书运到了张掖。</p> <p class="ql-block"> 经书为折装本,而非日常所见的线装书。蓝绸封皮,首卷前均有一幅场面宏大的现法图。</p> <p class="ql-block"> 经典一到大佛寺,立被雪藏。大佛寺住持只将其中的首部经文拿出来,讲经弘法。后来也只有这一部经文流传于世,即是著名的《大班若波罗密多经》。</p> <p class="ql-block"> 仅这一部《大班若波罗密多经》就有558卷。当时镇守陕甘的太监王贵召集当地名士写手,耗时三年,以金、银磨粉,制泥为墨,全文抄录了这部《大班若经》,即是被誉为稀世珍宝的“张掖金经”。</p> <p class="ql-block"> 而其余的典卷经文有多少?写了些什么?藏在哪里?数百年来无人知晓,佛门考古学家及信徒一直寻找而不得,终成佛门大谜。</p> <p class="ql-block"> 直到1975年藏经阁密室的惊天面世,才得迷解。</p><p class="ql-block"> 谜解的过程也堪称传奇。1975年冬,寺院内一间毗连藏经阁的禅房意外失火,74岁的本觉尼姑在房中遇难。人们在拆除坍废禅房时,赫然发现——</p><p class="ql-block"> 本觉尼姑的房内居然有一条通向藏经阁的暗道!</p><p class="ql-block">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倚藏经阁东墙、无窗无门的密室!</p><p class="ql-block"> 砸开砖砌的密室——</p><p class="ql-block"> 十二个明代藏经柜齐头并立:其中十个大柜里,按“千字文”字序分格屉排放着敕赐《永乐北藏》“孤本”六百三十六函共计六千三百六十一卷;</p><p class="ql-block"> 另两个小柜子里保藏着明代金泥抄本《大班若波罗蜜多经》金书!</p><p class="ql-block"> 传说中的宝藏,经过了改朝换代、天灾战乱,<span style="font-size:18px;">历近600年</span>毫发无损<span style="font-size:18px;">终现真身!</span></p> <p class="ql-block"> 这惊人的发现,震惊了佛门和宗教、考古界。加之密室里秘藏的其他珍贵宝物,公认这是我国有史以来继莫高窟藏经洞后,数量最多、最完整的佛教文献的窖藏发现。</p><p class="ql-block"> 这批难以估值的宝藏,1996年被鉴定为国宝级文物。</p> <p class="ql-block"> 这就是藏经阁密室中部分“金经”的真品。</p> <p class="ql-block"> 经文用金、银泥抄录在甘州特有的绀蓝纸上,卷首扉页有金线描曼荼罗绘画,绫锦制的封面和金线刺绣的团龙纹饰,历经数百年光华如初。</p> <p class="ql-block"> 看着这些华贵经书,不禁浮想连翩:大卧佛以自己的“破腹”之痛,却最终护佑了佛门乃至人世间的无价之宝。这是天意的安排,还是佛德的深厚?</p> <p class="ql-block"> 我在本文中,没有特别关注和复述那些“藏宝”的过程和细节,因为在我看来,这其中还存有诸多的谜团。</p><p class="ql-block"> 最大的不解是,本觉尼姑是最后一位宝藏秘密的知情人,她意外离世,并无留下只言片语。多年来佛门藏宝护宝的那些过程和情节,市井坊间固然可以想像和流传,但相关机构和专家的论断,是从何而来呢?</p> <p class="ql-block"> 所以愈加觉得,大佛殿前的这副对联意味深长——</p><p class="ql-block"> 睡佛长睡睡千年长睡不醒</p><p class="ql-block"> 问者永问问百世永问难明</p> <p class="ql-block"> 这神秘的大佛,这传奇的寺院,究竟还藏着多少我们未知的秘密!</p> <p class="ql-block"> 另值一提的,是张掖大佛寺东北邻有个一墙之隔的套院,原以为是大佛寺的一部分,进去一看却是一座建于雍正二年(1724年)、规制讲究气势不凡的“山西会馆”,还是张掖的又一处“国保”。</p> <p class="ql-block"> 会馆内供奉的,是山西籍的关羽圣帝;</p> <p class="ql-block"> 门楣上高悬的,是“山西王”闫锡山题的匾额。</p> <p class="ql-block"> 会馆里开了一间茶室,名“张掖故事汇”。</p><p class="ql-block"> 张掖,山长水远,古往今来,真的是有故事的地方啊!</p> <p class="ql-block">补记:</p><p class="ql-block"> 张掖大佛寺是我几十年思之向往的地方。出于的极大的兴趣和虔敬之心,拜谒前后都做了功课,参考了不少文献资料。及至落笔时,才发现还有许多看似简单的节点却似是而非——</p><p class="ql-block"> 《大班若》金经有多少卷,有说558,有说600,就连展厅铭牌上的文字说明都不一致。</p><p class="ql-block"> 藏经阁密室究竟是哪一年被发现的?网上多数文章说是1975年(即本觉尼姑遇难之时);一些正式出版物均指20年后(1995年)修缮佛寺时发现;而张掖市史志办官网则指是1962年,直接否定了所有的传说。我原认为,1996年这些宝藏金经被定于国宝级文物,与1995年的发现时间似乎更有逻辑关联。试想,如此震惊文物界、在国际佛学界有重要影响且铁据凿凿的文物,怎么可能被束置数十年呢?</p><p class="ql-block"> 最后,是一位供职央媒、从小在大佛寺隔壁巷子里长大的80后小朋友的一句话,让我笃定了。他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哄动一时的“现宝”一事。根据年龄推算,不可能是1995年。</p><p class="ql-block"> 任何文字都有可能传谬抄误,一个孩子身在其中的鲜明记忆,让我深信不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