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古城初印象

记者杨潇

初至大同，时近中午，车行至城下，眼前蓦然矗立起一道巨大厚重的城墙轮廓，宛如尚在沉睡的巨人。城门高耸，城楼似雄踞其上，在日光中显出剪影，凛凛然撑起一片尚未退尽的青黛天色。石砖的粗粝在太阳光里显出纵横纹理，如古书摊开，字里行间皆深藏风雨。

登临城头，脚踏方砖，如同踩着了史书厚重的一页页。西风扑面，使得刚从酷热难耐的京城逃离的人们倍感舒爽。然，风雨欲来风满楼，这一股风吹得衣袂翻飞，人亦仿佛如薄纸片般摇摇欲坠。西边乌云压城，俯视城下，遥想当年鲜卑铁骑呼啸卷过平城，马蹄踏处黄沙腾起蔽日；辽金将士倚垛据守，箭矢如雨。如今，城墙已不再需要抵挡刀光箭影，昔日箭孔如盲了的眼睛，空茫地凝望远方。城堞起伏，仿佛岁月奔腾的浪头在此被凝成了一道堤，默然无声，却将无数金戈铁马的轰鸣，尽数沉淀于无言的砖石之中。

城内古寺颇多，我独独难忘华严寺。寺顶琉璃瓦吸饱了暮色，在夕阳余晖里静泛微光，古寺庄严，飞檐似伸开翅膀欲飞往天际。忽然檐角风铃叮当，清脆摇碎寂静，一霎时牵引了我的目光。循声望去，竟见一位老者，身着蓝布旧衫，正伫立于阶前仰首凝望。风铃叮咚间，老人目光平静，似与这千年古刹默契相契；铃声回响于空庭，亦如细语轻叩心扉，一时令人恍然：莫非眼前老者亦是某片古砖的化身，已于此伫立了千年？

林林总总的商铺开满了东西两条老街。在古城的箭楼下，我发现了一个摆摊的小伙儿，四十左右的年纪，中医按摩。恰巧我猛然之间闪了腰，让小伙子推拿。地道的山西大同方言，因像极了工作时老家在山西的同事，听起来格外亲切。小伙子告诉我，他是学中医的，毕业后分到社区医院，“经济不景气，工资开不出，就辞了职，在这儿摆摊儿给人按摩，也算有点进项”。

暮色渐浓，夕照漫过城堞，将城墙染作一片暖金色。此时城墙上新涂的朱漆分明醒目，却终究压不住砖石深处透出的古旧气息——仿佛千载的魂灵，在每一次晚照中轻轻呼吸。城砖层层叠叠，旧痕之上又添新痕；如同古树新发枝条，不掩旧日沧桑，却在年轮里刻下新生印记。

古城之躯已历千载，新痕旧迹，交相叠印于大同的砖石之上。她坦荡敞开城门，新漆不掩古木之纹，时间之流在此处并非只冲刷去旧迹，亦如一位灵巧的修补匠，耐心补缀着历史残缺的衣襟。我这才懂得，大同古城原来是一册摊开在光阴里的厚书——新修葺的墙垣只是它新装订的封面，那永续不绝的生命，正从无数沉默砖石内部涌流出来：它承托过无数朝代，如今又托住我们，静待后人继续翻阅这绵延不绝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