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连载】父亲的抗战十二：回看抗战

白云纸鹤

　　我的父亲1925年9月出生在山西省榆社县城关镇。1938年2月，榆社城遭日本飞机轰炸，奶奶不幸罹难，住宅化为废墟，从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同年6月，十三岁的父亲在榆社双峰镇参加八路军，此后父亲在太行山坚持抗战七年，参加了“百团大战”、“反五一大扫荡”等战斗，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坚定信念、顽强坚持、多次死里逃生，坚持到抗战胜利。

父亲饱蘸心血和情感记载了那段艰辛的抗战历史，十分真实、感人。为纪念抗战胜利八十周年，在此十四节连载，以食读者。

1、兵荒马乱 2、停课闭校

3、母亲罹难 4、流离失所

5、投身抗日 6、参军报国

7、敌后抗战 8、艰难图存

9、绝处缝生 10、顽强坚持

11、边区轶事 12、回看抗战

13、抗日志士*上 14、抗日志士*下

本文摘自父亲遗作：《太行山的儿子—小八路周焰的生平纪实》

纪实连载十二：回看抗战

我从1938年6月参加八路军，到1945年8月抗战胜利，在太行山坚持抗战7年多。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中，有的人牺牲了，有的人背叛了，有的人放弃了，我凭着报仇雪恨、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顽强地活下来，从13岁坚持到20岁，坚持到抗战胜利。

躲过轰炸受审查——

1940年冬天，我在129师新十旅护训队学习，住在我的家乡榆社县仰承村。仰承村地处平原，是个有千余户人家的大村子，离榆社县城只有20华里，离长治市也就百余里。当时，榆社县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长治市建有鬼子机场。

新十旅在仰承村开展冬训，旅部的司、政、供、卫机关和四个直属营住在村里，三个甲种团住在村子周围。开训后，从县城来了很多小商贩，卖香烟、火柴、牙粉、肥皂、水果糖、辣椒面等小商品。部队住了近半个月，倒也平安无事，可能是摄于新十旅的威力，鬼子没有骚扰我们。再后来，我们范旅长要在这里举行全旅近5000人参加的大阅兵，可谓声势浩大。

当时，我在旅卫生处护训队二班当班长，第一天、第二天的阅兵我都参加了。阅兵两天后的那个晚上，我们院子里电台班的电台整宿滴滴答答地收发电报，搅得我难以入睡，就开始胡思乱想。突然冒出来个想法：鬼子飞机可能会来轰炸。我有这种想法是有原因的：1938年阴历正月二十，鬼子的飞机就是从长治机场起飞，轰炸了榆社城，不仅炸毁了我家的房子，还炸死了我的母亲，所以我对鬼子飞机轰炸特别敏感。

第二天一早，我找队长请假要求留在村里看家，并说了担心鬼子飞机轰炸阅兵场的想法，队长准了我的假。那天上午，我在村子里坐立不安。大约九点左右，天空中传来了轰炸机沉闷的嗡嗡声，紧接着就看见五架鬼子的重型轰炸机直飞阅兵场，进行了足足十多分钟的狂轰滥炸。十点多钟，部队回到村子，听说炸死、炸伤200多名同志。

这时卫生处通信员找到我，说宇文特派员要我马上去。我一听，脑子“轰”的一下有点犯蒙。那时部队里的老同志中流传着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派员找谈话”。负责内部安全保卫的特派员权力很大，被特派员找去谈话的人十有八九有去无回。几秒钟后，我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自认为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部队的事情，没有什么可怕的。

到了特派员处，见到了面孔黢黑、个子矮小的宇文特派员。他操着南方口音笑嘻嘻的很和蔼，先问了我的成份、籍贯、年龄、家庭情况等一般性问题，我如实做了回答。接着，他话峰一转，说：“你才15岁，还是个孩子，你要如实回答以下问题：你怎么知道日本飞机今天来炸阅兵场？是谁告诉你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方式？还有谁知道？这些问题必须老老实实交代，不许有半句假话。”我当即回答他：“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的家乡就在榆社城里，离此地20里地，现在鬼子占着。1938年初，榆社城曾遭过一次日本飞机轰炸，炸毁了我的家，炸死了我的母亲，我亲历了那次轰炸，所以我对日本飞机特别憎恨与敏感。咱们在此阅兵，每天榆社城里有大批的小商小贩来卖东西，其中难免有日本奸细。日本鬼子在长治有飞机场，如果得到情报，他们必定来轰炸，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我向曹副队长请假的时候，就说我担心鬼子今天来轰炸，并无隐瞒，以上说的句句是实话。”

他想了约五分钟，说：“你说的话我们要研究研究，今天中午你就不要回护训队了，我叫人打饭过来，大小便向门口哨兵请假，不许擅自行动，下午我们接着谈。”对我既没有宣布逮捕，也没有宣布拘留，但又限制了自由，这算什么？等着吧！

下午两点多，他又回来了，进门就对我说：“你回去吧，没你的事了。以后别耍小聪明，想到什么问题要向组织上讲。你要保证我们今天的谈话不告诉任何人，你能做到吗？”我说：“坚决照办！”此事虽过去几十年了，我依然难忘。

叛徒黄琼——

1941年初“百团大战”后，鬼子向根据地疯狂地报复扫荡。当时我在129师新十旅卫生处做护士工作，奉命和黄琼医生一起担负着十多名重伤员的隐蔽任务。

我们在和顺县境内找了一个无名的小山庄，只有一户人家是从河南逃难来的。女房东30多岁，有一个比我稍大一点的儿子。她带着我们顺着一条小河向上，走了约两华里，有一个约两米高的小瀑布，后面有一个可以容纳20多人的水帘洞，和《西游记》里的花果山水帘洞十分相似。我和黄琼医生、房东母子四人，把这些重伤员或抬、或背、或扶，全安置在洞里。每日傍晚，利用房东的锅灶给他们熬一大桶小米稀饭送去，算是次日一天的饭了，同时给他们换换药。我和黄琼则不分昼夜的在荒山上隐蔽、放哨。

有一天上午约十点钟左右，从对面山上下来100多名鬼子。我们站在山顶上判断鬼子们会从南侧过山，于是我们俩迅速下到北侧山坡，离小路只有六、七米远时，才发现鬼子偏偏从北侧小道下来。我们迅速俯卧在约一米高的小灌木丛中，屏住呼吸。我把两颗手榴弹拉出线套在手指上，准备一旦被鬼子发现就和他们同归于尽。黄医生的驳壳枪也已上膛，可是他手抖得太厉害啦，随时有走火的危险，我一再给他使眼色都无济于事。鬼子还在我们附近休息了，上厕所、聊天。就在这紧要关头，对面山上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这才把鬼子吸引走了。

就这样，我们熬过了三个月的扫荡，把伤员送到后方医院后，去找旅卫生处。

一天，我们走到了一个有20多户人家的村子，到处是鬼子扫荡后的残破景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人的住户，家里有一个30来岁的妇女和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我们请她给我们做点饭吃，老乡很痛快，她说好吃的东西全让鬼子给糟蹋光了，她还藏着一点白面，让我们帮她烧火、看孩子，她给我们擀面条吃。

我帮着她烧火，问她丈夫呢？她说与八路一起走了，半个多月了。黄琼帮着她看孩子，不晓得他怎么弄得，孩子老是哇哇地大哭。那女子说了一句：“你这个同志，怎么连个娃娃都不会看？”不料，黄琼竟说：“不要紧，娃要死了，我帮你再做一个。”这种流氓语言使女子勃然大怒，她把面团摔在地上，责问黄琼是不是八路，为什么对妇女耍流氓。我急忙又叫“大姐”，又叫“大嫂”，好不容易才劝住她不哭了。我们也没吃上饭，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村子。

一路上黄琼威胁我，此事绝不能向领导汇报。回到卫生处后，由于对黄琼的本质缺乏了解，又加上和他共患难三个多月，对他的流氓行为就没有报告。

1942年“五一大扫荡”时，他终于出于阶级本性，投降了日本人，当了一名无耻的汉奸。有关他的更多的情况是在他叛变后，听卫生处曾林处长说的。黄琼出生于四川南充的一个地主家庭，红军长征路过此地时，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他们家是被斗争的对象，不仅被分了全部土地，还处决了家里的青年男子。黄琼逃亡在外，得以留下性命混入红军。抗战后，他到了新十旅，任过30团卫生队队长，二分院三所所长，都因屡犯错误而被撤职。投敌后，他熟知我军医院隐藏伤员的地方，常带着鬼子搜捕我方伤员，罪恶累累。

1945年8月鬼子投降后，我到了东北，他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我想太行二分区的党政军民人人都知道黄琼是个卖国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肯定逃脱不了人民的审判。

到敌占区探亲——

1944年冬季，部队住在榆社城外大约20里路的仰承村。我从1938年夏天离开家，已经六年多没有见到家里的亲人了。我向领导请了一周假，准备回家看看我的父亲、妹妹和姥姥。领导同意了，还派了一个同志跟我一起回去。

那时，榆社县城被鬼子占着，姥姥一家在城外挖的窑洞里居住。我到了姥姥家，见到了父亲和姥姥一家人。我姥姥家离鬼子据点太近了，我们在窑洞口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端着刺刀的鬼子就在不远处晃动，刺刀尖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的。我们是本地人，和当地老百姓没有啥区别，但是我们没有良民证。白天我们就爬到窑洞顶部有一层板子上藏着，如鬼子进沟就顺着窑顶跑掉。晚上下来在家里睡觉，我二舅和表弟贾俊林一人一晚上替我们站岗放哨。和我同来的同志住了三个晚上，说：“太危险了”，说什么也不住了，就回部队了。

第五天，贾俊林对我说：“张玉文想要见见你。”张玉文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同学，当时是伪警备队的队长。他的弟弟张汉文是我的同班同学。我说：“张玉文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准是你告诉他的！”贾俊林挺不好意思的。我说：“坚决不能见！见了面，他一定会抓了我去领赏。”我父亲赶紧送我回部队，走的时候还给了我50元冀南票。

姥姥一家在城外的窑洞里住着，一直到抗战胜利后才回到城里的家中。解放后，他们找过我，还没等我从朝鲜回来，姥姥就得食道癌去世了。

回看抗战—

　 现在人们总在讨论，抗战中国共两党谁的作用大。作为一个抗战老兵，公平地说：国共两党以不同方式共同为抗战胜利做出了贡献。

1938年10月武汉失守之前，国民党抗战还是正儿八经的，打了很多大仗、硬仗，付出了巨大牺牲。武汉会战后，国民党抗战就懈怠了。武汉失守之前，国民党是以抗日为主、反共为辅；武汉失守以后，就是反共为主、抗日为辅了。

抗战中不少仗是蒋介石非嫡系部队打的；忻口会战是阎锡山、傅作义打的；卢沟桥是西北军29军打的；台儿庄主要是桂系李宗仁打的；淞沪保卫战主要是老广李济深的19路军打的。1941年太平洋战争之后，蒋介石任中国战区总司令后，调嫡系杜聿明去远征军，那么多部队丢在那里。

共产党军队的敌后游击战牵制了很多日本鬼子，使他们到不了正面战场，连潼关都没有过。没有共产党的游击战，国民党的正面战场更加艰难，也许中国早就亡国了。

其实，当年在敌后抗日战场上有号称50万的国民党部队，比共产党部队多好几倍。在河北一带就有傅作义、张颐武、石友三等国民党军队。一开始他们还和八路军合作，交换情报、提供武器，后来就专找八路军的麻烦。到抗战胜利时，国民党在敌后的抗日部队由最初的50多万人几乎损失殆尽，投敌叛国的、落草为寇的不在少数。原因很多，一盘散沙、吃不了苦是重要原因。

而在敌后的共产党部队就不一样了，越打越多。抗战初期，在敌后抗日战场的八路军有8万多人、新四军有1万多人，抗战胜利时，八路军发展到100多万人，新四军发展到26万多人，其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部队官兵一致、军民同甘共苦是最重要的。

实际上，如果国共两党精诚团结、一致对外，还是可以对付小日本的。那时，国民党骂共产党是：“游而不击”，共产党说国民党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日本人投降后，国民党由量变到质变，彻底腐败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员”被老百姓叫做“劫收大员”，老百姓说他们五子登科：位子、票子、车子、房子、女子，他们是被共产党打败的，更是被他们自己打败的。

请继续阅读【纪实连载】父亲的抗战之十二：抗日志士*上

纪实连载之一：兵荒马乱

纪实连载之二：停课闭校

纪实连载之三：母亲罹难

纪实连载之四：流离失所

纪实连载之五：投身抗日

纪实连载之六：参军报国

纪实连载之七：敌后抗战

纪实连载之八：艰难图存

纪实连载之九：绝处逢生

纪实连载之十：顽强坚持

纪实连载十一：边区轶事

纪实连载十二：回看抗战

纪实连载十三：抗日志士*上

纪实连载十四：抗日志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