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罕見的小寶貝

小康

今天，我的小文 “ 罕見的小寶貝 ”在《世界日報》刊出，“半人番”是我的筆名。

罕見的小寶貝

五月中旬的紐約奧克蘭湖畔（Oakland Lake）春意猶存，初夏已近。我們一早來到湖邊，草地上早已聚集了十幾名觀鳥人，長焦鏡頭齊刷刷地對準湖灣南側那片蘆葦蕩，那片水草豐茂的淺灣，是水鳥最喜愛的隱處。巴伯手執望遠鏡快步走來，一見到我便難掩興奮地說：「Pied-billed Grebe，牠們留下來孵化了，幾十年來頭一回。」Pied-billed Grebe是學名，中文叫斑嘴巨鸊鷉。

常年觀鳥的巴伯壓低聲音說：「有人已向觀鳥網站報告了這個好消息。你知道，牠們年年只是短暫停留，路過即走，今年卻在奧克蘭湖安了家。」我豎起大拇指，笑著對巴伯說：「一定是喜歡上這兒了，心安之處便成了家。」

斑嘴巨鸊鷉通常不會在紐約久留，牠們偏好更北方那人跡罕至的淡水濕地、淺水塘和蘆葦蕩，不但水生植物豐富，且隱蔽而安靜。

沒想到今年春天，在我們眼前的湖灣深處，一對斑嘴巨鸊鷉正悄悄忙碌著。牠們銜來蘆葦、水草與枯葉，一點點搭起一座浮在水面的巢。浮巢表面簡陋，實則匠心獨運，能隨波輕蕩，卻不隨水漂流。無聲無息中，新生命已在這片淺水深處悄然孕育。

忽然，有人低聲驚呼：「在那裡。」所有鏡頭同時轉向湖心，蘆葦輕輕晃動，水面泛起微波，一隻斑嘴巨鸊鷉緩緩滑出，羽色黑白分明，後冠張揚，神情警覺。更讓人驚喜的，牠背上伏著一隻毛茸茸的小寶寶，圓圓的腦袋輕輕晃動，烏溜溜的眼睛東張西望，對這個世界滿是新奇。

　　忽地一眨眼，母子雙雙潛入水中，湖面只剩一圈圈蕩開的漣漪。不多時，牠們又在不同位置探出水面，媽媽輕快游來，小寶寶一躍而上，又安穩地趴回媽媽的背上。

「就一隻」，巴伯輕聲說著，「幾十年來第一次在這兒孵化，竟然是個獨生子。」

　　湖面悄無聲息，只有快門聲間或響起，連春風似乎也輕輕繞過。整個清晨，都在為這新生命讓路。我盯著那隻鳥媽媽，熟悉的身影讓我心頭一震——那不是「二」嗎？

　　五年前疫情初緩，我們開始外出觀鳥。寒冬時節，湖面上聚集了成群的水鳥，有一種小潛鴨最引人注意，牠的個頭比其他水鳥都小，卻總是第一個被我們發現。也許是牠愛潛水、擅長玩消失；也許是動作敏捷，游得快、轉得靈，還常常突然直起身，張開翅膀，像要給誰一個擁抱。我們對這小精靈特別著迷，給牠起了個暱稱——「二」。

　　後來我才知道，這小水鳥的名字叫做斑嘴巨鸊鷉。「拜託，這麼小隻，哪裡『巨』了？」我一邊笑著，一邊試著念出牠那拗口的名字。前三個字容易，第四個只能認出偏旁，最後那個「鷉」字從未見過。觀鳥不僅要識鳥，還得識字。從那以後，我乾脆叫牠「屁踢」，寫作PT，順口又好記。

　　冬去春來，我漸漸發現「二」的喙色變化——由黃褐褪為白底黑圈，那是一枚醒目的信號：牠進入繁殖期。可就在這時，牠悄然飛走，隨春風遠去，只留下湖面上一段未竟的記憶。

　　而如今，牠回來了，牠不再是那個靈巧滑稽的小二，而是一位母親。牠築巢、孵卵、護雛，在熟悉的奧克蘭湖，開啟了新的旅程。遙望牠們，我滿心喜悅。這一回牠留下的，不只是倏忽一瞥，而是生命的回聲，在春水深處輕輕蕩開。

2025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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