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沙枣花开

侯羽西/文

我和父亲是一对天生的敌人，我做什么事他都看不上，他说什么话，我也听不进。从小我就想逃离，最终我还是逃离了，自己把自己嫁到了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嫁临走的那天，我又把他气得躺在床上不愿搭理我。

父亲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不嫖不赌，也不好吃懒做，我也不是不忠不孝，任意妄为的人，不对，在父亲眼里，我确实是不孝。和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父爱的表达都是含蓄的。和大多数叛逆的孩子一样，我对父亲的怨怼也是用语言激烈地表达出来的。我怨怼父亲，是出自对母亲的爱。

父亲个子不高，比较瘦小，做力气活比较吃力，很多时候重活都落在了母亲身上。小时候的我不懂事，母亲做的越多，我就越埋怨父亲。父亲的的眼里没有活，母亲告诉父亲做什么，父亲就会认认真真地去做，母亲不安排，再忙的天，父亲的眼里都是没活的。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学校在镇上，下午放学走路回家，到家门口，父亲坐在门槛上揉着还没有睡醒的眼睛，母亲借着风扬着黄豆。母亲边扬黄豆边生气地说：“一天像个没长大的娃娃一样，也不想事，这么好的风，黄豆堆那这么久，也不知道收拾一下。”我把书包放在大门外，和妈妈一起扬黄豆，父亲仍然坐在门槛上，搓着手指。这是我少有地看到母亲从内心埋怨父亲。

母亲常说：都是人找活，哪有活找人的。所以母亲满眼都是活，家里家外，人前人后，大人孩子。家里的活做完又出去打工，她总有做不完的活，她做得越多，我就越埋怨父亲，我一直认为，如果父亲能多做些活，母亲一定轻松很多。

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做完活回家，母亲都把最好吃的留给父亲，我们几个孩子可以尝一点儿。但父亲从来不懂得关心母亲，母亲身体不舒服，他不会问母亲想吃什么，哪里不舒服，这时的父亲眼里又有了活，催促着母亲一起下地去干活。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就心疼母亲，在家时尽可能多地多干些活，想让母亲轻松点，多休息一些。可家里的活一做完，母亲又出去打工，每次母亲打工回来，都会笑嘻嘻地给我们买些好吃的，或者给家里置办些用品。外面没活，母亲又没有交待父亲做什么时，父亲会把屋里的苍蝇打得一个没有，屋里的苍蝇打完，又到院子里去打。

父亲从来没有做过饭，最近和母亲通话，母亲说中午你爸回来喂的鸡，做的饭。这是我以前不能想象的，在我出嫁以前，父亲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最多母亲把鸡食拌好让父亲去倒一下，母亲做饭忙不过来时，让父亲添把柴。母亲做的饭父亲从来不评头论足，即使有时候没忙过来饭菜糊了，父亲会选选，将能吃的吃了。我曾经问过父亲，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母亲的饭菜好不好吃，是不是母亲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父亲说:我又不做饭，你妈做啥吃啥，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母亲做的饭菜确实好吃，小时候，家里除了盐和一些花椒，几乎没有其他调味品，但母亲做出来的味道一定和别人做的不一样，也许这就是母亲的味道，用心做的，爱的味道。

父亲个小，力气不大，但在外面像个爱惹事孩子，谁欺负到他头上了，他准还回去，最后绝交。每次在路上或者田间地头，母亲遇到和父亲打过架的人都会笑着打招呼，即使别人不理母亲，母亲也不放在心上，时间久了，慢慢关系就拉近了。队上有户和父亲有过节的人家妻子去世，母亲听说后，从地里背了一筐菜去他家帮忙。后来听别人说，母亲去帮忙，男主人没喊一声坐，水也没有倒，招乎了别人，都没有理我母亲。后来我们两家越走越近，以前的隔阂也没有了。

父亲和母亲从来没相互指责谩骂过对方，队上的人都羡慕他俩，说从来没见过他俩红过脸。我以前一直认为这都是我母亲的迁就和忍让，在这段婚姻里只苦了我母亲。所以，我越爱我母亲，对我的父亲就多了几分埋怨。

随着我长大成人，角色从女儿到人妻，又到人母，我渐渐能够理解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以及他们的生活方式。

如果将人生看做一场灵魂修行的过程，生活是修行的道场，什么是母亲这一世要过的课题，完成的任务呢？作为普普通通农家妇女的母亲，与权力几乎绝缘，没有对金钱的执念，唯有爱和贡献自己的劳动是她自我意识和价值的体现。母亲有着大爱，只有父亲才是母亲这一世真真的陪练。什么让你难受，你就完成这个课题，学会转念，不陷入这个让你难受的泥沼，我们就可以看到更广阔，不一样的世界。

记得小时候过年，家里来了一位远房亲戚，无聊玩的时候，他拿出几本很老的小册子，说可以算命。亲戚们都凑热闹来算，别人的准不谁我不知道，但说我父亲包括他的为人处事，做事风格，性格特点等一点儿都不差，几乎是一模一样。之所以这件事我还记得，是因为算我父亲真的很准，算我的不是很准，所以我信了一半。

有人说人到中年还不相信一些命理学，懂得一点儿命理学知识，他的一生是可悲的，不知道来处，也不知道归途。现在，儿女都不在身边，只有父亲和母亲相互搀扶着，我对父亲的怨换成了对他的亏欠。我也相信了父亲就是来渡母亲的佛，他用他独特的方式，在世人看来最让人受不了的方式磨出了母亲的佛性，激出了母亲的大爱、包容与宽恕。母亲对父亲的爱，让认识他们的人看到了爱的样子。

索达吉堪布说过“这世间，最浪漫的事，不是爱情里的生死相随，一生苦等。如果你迷路了，走丢了，来世，不论历经多少世，也要找你回来”。迦叶尊者也对妻子说过“不与你结夫妻之缘，但生生世世与你结解脱之缘。只要你还在轮回，我就一定会来渡你”。

父亲母亲不知道索达吉堪布和迦叶尊者是谁，他们也不懂得什么是爱，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爱。不用刻意表现，不用鲜花和甜言蜜语证明，爱满则溢，我已看到了爱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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