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生于乱世的坚韧灵魂</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祖母张玉琴(1914—1973),出生于泽下乡岭后村。那个年代,妇女的命运如同笼中之鸟,被封建礼教的枷锁所困。祖母曾说过,她五岁时就被裹脚,这是旧时代给女性套上的第一重枷锁。“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天经地义,“三从四德”是刻进骨头的规矩:未嫁时困于闺阁,出嫁后囿于灶台,一生都活在父兄、丈夫的影子里。裹脚时,她每天疼得实在受不了,就趁大人不注意时,自己把裹脚布松了。大人发现后骂她,她只好每天照裹不误,但只要大人不在家时,她就自己松开裹脚,然后再照母亲的做法儿弄好。祖母虽然也遭受了裹脚之痛,但最终没能裹成“三寸金莲”,这双“不伦不类”的脚,后来真的走出了不一样的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6年6月,祖母以赤诚之心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临淇镇妇女救国会”主任、治安主任、临淇大队妇产院院长,用一生书写着女性在革命岁月里的担当。她的一生,是与封建桎梏抗争的一生,是为妇女解放奋斗的一生,是为革命事业奉献的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盐店街旧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战火中永不屈服的孤雁</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30年冬,16岁的祖母嫁入临淇集史家胡同,成为我祖父史同保之妻。1932年春节,我的父亲更生在大年初一五更的寒夜里啼哭降生。但新生的喜悦尚未散去,灾难已悄然逼近。那年11月,北风裹着血腥闯进临淇,山东悍匪刘桂堂的队伍像蝗虫过境,马蹄声踏碎了大街小巷的宁静。他们横行霸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史氏族人和村里人一样逃往山中避难。逃亡路上,祖父被乱兵杀害,留下我还在襁褓中的父亲和祖母相依为命。那时候,我的父亲才11个月,祖母才18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史家胡同路西破院儿里的一间茅草东屋就是母子俩的栖身之所,严冬来临,破墙洞灌着北风,雨季时节,屋内雨线如织——那些年,孤儿寡母踩着泥泞前行,饿过肚子,受过白眼,却从未弯下脊梁。祖母常对父亲说:“日子再苦,也要活出人样。”这一人生信念,就像在苦难中生根的种子,后来长成了她投身革命的勇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盐店街旧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冲破枷锁解放自我的先行者</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4年春,临淇解放的曙光初现。区委书记王荣峰秘密深入临淇开展工作,为祖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她始终记得王荣峰书记对她说的话:“玉琴,咱妇女不是牲口,要活出人样,做能顶事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9月“临淇镇妇女抗日救国会”成立,祖母在王书记的动员和鼓励下积极加入,并担任副主任。当时,许多人看不惯她的作为,背地里纷纷指责“寡妇就应该遵守孝道,女人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她攥紧拳头对救国会的妇女们说:“我守的是史家的人,不是死规矩,我儿子要活,我也要活,要活得堂堂正正!男人能闯天下,女人就能撑半边天!妇女只有解放自己,才能得到幸福!”</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盐店街旧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5年10月,升任救国会主任的她,带领妇女们投身反封建、减租减息和土地改革。深夜里,她挨家挨户动员妇女做军鞋,她纳的军鞋底,每平方寸有36针脚,比规定密度多出三分之一,非常密实,多次受到上级表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6年6月,她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临淇镇首批女地下党员。后来她在发展其他妇女入党时常说:“入党不是为了穿新衣、住好屋,是为了让咱女人能挺直腰杆做人,理直气壮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日伪军、还乡团还盘踞在水冶、安阳、鹤壁、淇县、新乡、塔岗、辉县一带,随时都有进犯临淇的可能,敌特势力十分猖獗,但她和同志们一样冒着生命危险,为革命事业奔走呼号,从不后退。为了保密,她与同志们常在闫家老坟地摸黑开会研究工作,风雨无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老集街旧照</p> <p class="ql-block">♂1946年临淇东泰山庙斗地主反封建会场</p> <p class="ql-block">♂1946年豫北联中校长扬待甫撰文的纪念碑</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正值《中国土地法大纲》颁布前夕,临淇作为试点率先开展“耕者有其田”运动。农历八月15日,在东岳泰山庙(今临淇镇中心小学)斗地主、反封建土地改革大会上,她带领救国会的妇女们紧密配合党的工作,积极参与,并在会上大声疾呼:“土地是咱穷人的命根子,咱们得自己挣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盘踞在新乡至安阳平汉铁路一带的国民党及一切反动势力,经常在夜间偷袭解放区,隐藏的反动势力也散布种种恐吓谣言说:共产党坐不长,国军很快就要反攻回来。这样,土地改革运动困难重重,上级号召穷人:所有的地主庄园,谁家想住哪个都行,自己随便挑选,可是穷人们谁也不敢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面对穷人的畏惧心理,她毅然带着15岁的儿子——我的父亲,住进闫多才司令部大院(盐店街盐店)。当时豫北联中刚刚从这里搬迁合涧,闫多才率领残部还在新乡,经常夜里到南山和临淇骚扰,几千平方米的地主庄园空荡荡的只有他们母子俩人。这里是一门两院,进大门是南院,前后两进院落都是四合院,北院前后两进院落,后边一进院落东屋是一座三层小洋楼,居高临下,再往后边的院落和南边的院落都是空无一人。虽然时常感觉阴森森的,但祖母和我父亲从未害怕,比起史家胡同那一间破茅草屋来简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她常说: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咱永远没有福气住进这个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里,母子俩把枪支子弹上膛,听见外边有动静就躲在门后,直到晨光刺破黑暗。在祖母的教育影响下,我父亲15岁就担任了镇公所的通信员,他经常背着小马枪深夜穿越寺沟十八盘到小车辋给上级领导送信,每次送信,他都要与狼群和各种野兽的嚎叫对峙,但他都是从容开枪震慑,而我的祖母却独守在空荡的大院里,枕着上膛的手枪等他归来才睡觉——这不是恐惧,是一个母亲与党员的双重坚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干部们的带领下,许多地主的房子都有穷人住进去了,可是盐店还是没有人敢去,祖母和我父亲两人一直住到全国解放,才有穷人陆续住了进去,祖母就把多余的房子让给了其他群众,自己仅住在进大门的第二套四合院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巩尖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疾病缠身不忘共产党员本色</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全国解放后,祖母先后担任镇妇联主任、治安主任。1958年,又兼任了临淇大队妇产院院长。直到60年代初因乳腺癌辞职。那时候医疗条件差,父亲带她走了好多地方治疗,效果都不理想,但她没有被疾病吓倒,时常参加党员和集体活动。 在“忆苦思甜”大会上,她带头忆苦思甜,她说:“想想过去的苦,看看今日的甜,这好日子是党和毛主席给的,咱不能忘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忠字化”运动时,她把家里贴满“忠”字标语,带着我们哥弟连夜布置,成了临淇大队的样板家庭;“早请求晚汇报”活动中,她带领全家人积极响应,我们家成了参观示范点。邻居说她“太较真”,她却道:“咱是党员,党叫咱干啥,咱就得干出个样子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1946年祖母与临淇妇救会会员及其儿子们</p> <p class="ql-block">♂临淇村全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敬畏生命成人之美为做人准则</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年纪轻轻便掌握了接生的技能。解放前后,在那个医疗条件匮乏的年代,祖母宛如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无数产妇和家庭的希望之路。谁家有产妇临产,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无论何时何地,风霜雨雪阻挡不了她的脚步,严寒酷暑磨灭不了她的决心,夜半三更也动摇不了她的承诺,她总是随叫随到,从不推诿,更从未接受过一丝一毫的报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6年,党在临淇开办的豫北联中党委书记杨润玉临产,祖母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接生的重任。那时,她还是临淇的妇女救国会主任,便带着几位救国会的妇女,日夜守候在杨润玉身边,悉心照料,最终确保了母女平安。这个新生的女婴,因在临淇出生,被书记取名为“林临”。时光荏苒,2025年4月底,年近80岁的“杨林临”回到临淇寻根,参观了自己的出生之地,可当年见证她出生的人都已不在,再也没人能为她讲述那段难忘的情景,这不禁让人感叹岁月的流逝和祖母当年付出的珍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后,临淇成立了妇产院,祖母又兼任了院长。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对工作的热忱,她将妇产院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得心应手。她引入新法接生,使临淇镇婴儿死亡率从37‰降至8‰。然而,到了60年代初,祖母因病辞职,但即便在住院期间,她依然心系产妇和接生工作,特意托人捎话给妇产院:“接生时剪刀一定要用开水煮三遍!”这句简单的叮嘱,饱含着她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工作的极致负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不仅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接生婆,还是个出名的“媒婆”。但她做媒有个原则,从来不索要报酬。她常说:“成人之美是做人的首要准则,美了别人也善了自己,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我记事起,就经常看到她为别人说媒,而且从不出于私心欺骗任何一方。只要看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就会主动去撮合;遇到自由恋爱的青年遭到家里反对时,她也会主动上门,苦口婆心地做双方父母的工作。即便在她生病无法行走期间,也从未停止过说媒,而是让我们兄弟替她去传递信息。经她介绍的对象,双方往往都很满意。在我的记忆里,光我为祖母说媒跑过腿的就有十几对。有些男女成家后,逢年过节都会特意去家里看望她,这份情谊一直延续到她去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的一生,用行动诠释了善良、责任与奉献。她的故事,如同一汪清泉,滋养着后人的心灵,让我们永远铭记这份平凡中的伟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村全景</p> <p class="ql-block">♂临淇巩尖山夕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勤俭有志清正廉洁传家风</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穷了一辈子,却把“干净”二字刻进了家风里。1954年,祖母和我父亲离开盐店来到盐店街中段路西居住,据说是原来市镇刘抱珍故居,石砖铺就的院子,她要求我们每天都要把砖缝里的尘土扫出来;院里的石桌石凳每天都要用抹布擦得发亮,以严苛家风传递勤劳本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经常要求家人省吃俭用,青黄不接时要求大家减少饭量,忍饥挨饿,雨雪天只吃两顿饭。有些年,她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和一些红薯干儿用秤分成若干份,一天吃多少,正好能撑到麦收。吃饭时,她自己那份儿总往我父亲和我们兄弟碗里塞,还说“我吃过的苦多,耐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尽管这样,也有断粮的时候,她都带着我去邻里家借粮,还粮时总要多还半瓢,她对我们说:“人穷志不能短,欠人的要还,还得带着情分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常教育我们:“公家集体的一针一线都不能拿,邻里朋友要和睦相处,跟人吵架要先让三分。”那些年,家里劳力少口粮紧,但她从不多吃多沾,从不向集体伸手。这份清贫中的坚守,成了史家后人刻在骨子里的信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村全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高风亮节如星辰般永恒</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3年3月10日,祖母在病榻上走完了一生。出殡那天,临淇大队的全体大小队干部来了,当年救国会的老姐妹们来了,还有一些她做媒时撮合而成的青年夫妇们,院子里挤不下,有的就站在街门外,大队党支部在院里给祖母开追悼会,党支部书记亲自致悼词,许多人被感染而失声痛哭。那时候农村不时兴花圈儿,可是每个小队和大队各个企业单位都送来了花圈儿,送殡的队伍长,可是花圈排列的更长,盐店街从南到北全成了花圈和人的海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的一生,是苦难与觉醒的交响,是抗争与奉献的诗篇,贯穿“苦难—觉醒—抗争—奉献”的主线:她在封建压迫中挣脱枷锁,以地下党员的坚韧投身革命,用基层干部的担当服务群众,更以清廉家风塑造后代。她没留下金银财宝,却给子孙留下了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其“勇于自我解放、工作以身作则、生活克己奉公”的品质,成为家里代代相传的精神财富,并在时代变迁中始终闪耀着女性先锋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临淇老集街还在,史家胡同还在,盐店街还在,虽然已经天翻地覆,但临淇镇的老人们只要提起我祖母,仍会说:“那是个有骨气、能顶起天的女人,为咱妇女撑过腰。”“她能让裹小脚的女人敢出门,能让受气的媳妇敢说话,她不是官,却是咱妇女的腰杆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们心中,祖母是天空中永远闪亮的星辰,照亮着来路,也指引着方向。她这一生,没留下惊天动地的伟业,却在淇河山岸边的泥土里,种出了一片属于女性的春天。她这朵乱世中绽放的铿锵玫瑰,早已将根须扎进了这片土地,将芬芳留给了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临淇段淇河夕照</p> 撰文:第一村<div>摄影:第一村</div><div>旧图片:网络及档案资料</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