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澍致李星沅未刊信札解读

镕澍笔荟

刁庆宪

尺寸：23*12*3，钤印：云汀，六行笺，一通三叶全（源自【种芸山馆】2025年8月10日第55期微拍）

岳麓书社前社长曾主陶先生识文。

一、原文

前接手书,备承绮注。春闱榜后,知吾石梧贤弟台又蹶霜蹄,深为人才文运惜之。窃冀旋车时,或可道过江南,藉得把晤，以叙离索,而竟邈然。想阁下将母情殷,已赴闾门也。馀山方伯尊贤礼士,我省之福星。此归, 谅仍旧席,足为宾主东南之美，羡之。

仆近来心血日耗,发种种白矣。欲归未能,现在拜折请觐,尚未定行止耳。小儿今年八岁,资性尚颖，惜不得高师，如阁下教之,殊深洄溯。草草,即候近祺,统希蔼照不一。友人陶澍顿首。中秋前日手泐。

注：

1、陶澍（1779-1839）字子霖，一字子云，号云汀、髯樵，湖南安化人。嘉庆七年壬戌科二甲十五名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历任国史馆纂修、四川乡试副主考、詹事府詹事、江南道监察御史、会试同考官、川东兵备道、山西按察使兼署布政使、安徽布政使、巡抚，官至两江总督，加太子少保。任内督办海运，剔除盐政积弊，兴修水利，并设义仓以救荒年。十九年病逝于两江督署，赠太子太保衔，谥号“文毅”，入祀贤良祠。为官之余，著文赋诗，书画兼长。亦好藏书，藏书处有“赐书楼”“印心石屋”“博山园”等。曾主编《资江耆旧集》《海运全案》《重浚吴淞全案》《云台新志》《吴中唱和集》等。著有《陶云汀奏疏》《陶云汀题稿》《印心石屋文钞》《陶渊明集辑注》《靖节年谱考异》《陶桓公年谱》，后人汇为《陶文毅公全集》。

2、上款人：李星沅（1797-1851）字子湘，号石梧，湖南湘阴人。曾任兵部尚书、陕西巡抚、陕甘总督、江苏巡抚、云贵总督、云南巡抚、两江总督等职，参与禁烟与鸦片战争抗英，并有文才，时号位湖南“以经济而兼文章”三君子之一。著有《李文恭公全集》。李星沅早年屡试不第，至道光十二年（1832 ）中进士。此札应为其早年落榜时陶澍的慰问。

3、他他拉·裕泰（1788—1851），字东岩，号馀山，清满洲镶红旗桂龄佐领下人。珍妃祖父。历任湖南、四川、安徽按察使，后任湖南、安徽布政使。道光十一年（1831）擢盛京刑部侍郎，调工部侍郎，兼管奉天府尹。十三年（1833）返京，授刑部侍郎。未几，任贵州巡抚，十六年改任湖南巡抚，十七年调任江西巡抚，十八年仍调任湖南巡抚。二十年至三十年间任湖广总督。三十年调闽浙总督。咸丰元年授陕甘总督，未及上任，即病死。谥庄毅。

李文恭公像（网络）

二、解读

是札为陶澍与李星沅（字石梧）友人之间的私人通信，字里行间充满对友人的关怀、对彼此境遇的感慨，以及真挚的情谊。

“春闱” 即清代会试，科举最高级考试之一，考中者为贡士，可参加殿试。“蹶霜蹄” 是比喻，“霜蹄” 本指骏马踏霜而行，“蹶” 即失足，此处指李星沅再次科举落榜。陶澍说：会试放榜后，得知贤弟你又一次落第，我实在为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为文运的不彰感到惋惜。

“窃冀旋车时，或可道过江南，藉得把晤，以叙离索，而竟邈然。想阁下将母情殷，已赴闾门也。”我私下曾盼望你落第后返家途中，或许会路过江南（陶澍当时在江南任职），能借此机会与你见面，聊聊离别后的孤寂，可最终没能如愿。想来你因侍奉母亲的情意殷切，已经回到家乡了吧？“将母” 即奉养母亲，“闾门” 代指李星沅湘阴故里。

“馀山方伯尊贤礼士，我省之福星。此归，谅仍旧席，足为宾主东南之美，羡之。”

“方伯” 是明清对布政使的尊称，“馀山” 指他他拉·裕泰布政使。陶澍说：裕泰布政使是位重视贤才的好官，堪称我们省的 “福星”。你这次回乡，想必会继续担任他麾下的职务，你们二人宾主堪称东南地区的贤才典范，真是令人羡慕。

“仆近来心血日耗，发种种白矣。欲归未能，现在拜折请觐，尚未定止耳。”陶澍称近来心血日渐耗损，头发已斑白。想辞官归乡却做不到，如今正呈递奏折请求朝见皇帝事情还没定准呢。

“小儿今年八岁，资性尚颖，惜不得高师，如阁下教之，殊深洄溯。”我的小儿子今年八岁，资质还算聪慧，可惜找不到高明的老师。若能像你这样有学识、有品行的人来教导他，我实在会无比向往。“洄溯”意为追念、向往。

“草草，即候近祺，统希蔼照不一。友人陶澍顿首。中秋前日手泐。”信写得仓促，姑且问候你近况安好，还望你体恤关照。友人陶澍叩首。中秋前一天亲笔所写。

三、小结

陶澍与李星沅均为清代中后期重要官员，陶澍曾任两江总督，年长且位高，李星沅后亦官至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此信写于李星沅早年未得志时，陶澍无丝毫居高临下之态，反而以 “贤弟” 相称，惋惜其科场失意，体谅其奉母之心，自述身心疲惫，又推崇其才学 —— 字里行间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知己间的坦诚，以及对人才的爱惜。

这封信既是私人情谊的记录，也侧面反映了清代官员的生活状态：既有科举压力、官场辛劳，也有 “尊贤礼士” 的传统，更有超越功利的文人之交。

笔者原来有一点不解。李星沅道光十二年（1832）进士，而陶澍唯一儿子陶桄也是1832年出生，那么小儿8岁，从何而来？

后经曾主陶老师和陶澍研究会陶金生先生指点迷津，才知道：

陶澍信中提到儿子8岁，非指陶恍，而是指道光二年（1822）所生的四儿葆贤。

陶葆贤（1822-1831），字慧寿。由贺夫人所生，与胡林翼夫人共母。自幼聪慧，陶澍对他十分重。他三岁开始学习写字，四岁时就“能跪地作擘窠大字”。老师曾“为之授句，读五经各数百字，顷刻即能背诵无遗”。五六岁时学问大有长讲，尤其好问，遇事必究其原委。一次，老师为其讲解字义，举“语”字偏旁“言”字说：“言，出于口，故下着口字。”葆贤即问：“足，不能言，何亦着口？”从师学习古篆、绘画，有时竟能“纵笔为山水人物，亦毕肖”。七八岁开始作诗，咏物述事，均深得时称赞，被誉为“小李泌”。道光十年（1830)，移居湖南桃化江别墅，次年忽患喉疾，不治而卒，年仅九岁。

据此推算，陶澍这封信写于道光九年春闱榜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