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赋

剑锋

　时维八月，序属初秋。余行于城郊野径，见荒烟蔓草，郁郁离离。其根盘石裂土，其叶披霜带露，虽蝼蚁啮其心，车辙碾其脊，而青翠愈烈，竟日滋长。忽忆少陵“野火烧不尽”之句，不禁拊掌而叹。

　彼草之生也，不择膏腴。砖隙可萌，瓦砾能活。

尝见水泥地裂处，有纤芽破罅而出，其茎曲若钓竿，终向天穹。

城中老圃告余，除草剂三泼而茎犹挺，铁铲深掘而根复萌。此非造物之狡狯，实乃生之执拗也。

野草之态，最是可观。风来则万叶齐喑，雨过则千珠竞坠。不与牡丹争上苑，偏在颓垣写狂草。

余尝见废墟间有蒲公英，金冠凋处，白絮乘风，飘若列子之御气，散作百子千孙。此中生意，较之温室娇蕊，岂非更近天道？

　今观野草，忽觉其叶脉里淌着黄河的泥沙，根系中缠着长城的砖土。

一株草便是一部华夏秘史——秦时明月照过的，汉时关隘挡过的，唐时马蹄踏过的，宋时犁铧翻过的，俱在这青青黄黄间轮回。

野草知道，枯荣不过是大地的一呼一吸。

市井中人，终日营营。地铁口卖早点的妇人，手指皴裂而笑纹温暖；写字楼里送文件的青年，眼镜蒙尘而眸光不灭。彼辈如草，在空调外机轰鸣中抽枝，于地铁通风口处展叶。外卖箱压不垮脊梁，加班灯照得见肝胆。

忽见墙隅有不知名小草，于共享单车车轮间开出米粒大的白花，恍若整个钢筋丛林都在为它屏息。

　暮色里，我与野草相对而立。它用叶尖接住我滴落的汗珠，我将它的种子藏进行囊。

忽然懂得：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再活一天”的叠唱；所谓壮美，原在这不肯跪着生的倔强里。

且看明朝，必有新绿破土而出，漫过所有被遗忘的角落，把春天写成生生不息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