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的故事

生活冀忆

题记 当暮色漫过田野时，那点绿光曾是童年最亮的流星。谨以这段文字，记录那个追光的黄昏，与那稍纵即逝的珍贵。

晚饭后带孙女多多在社区公园散步，晚风轻拂，祖孙俩的影子被路灯拉长了。多多忽然仰起头，今天我完成暑假作业：“爷爷，科学题里说会发光的昆虫是荧火虫，我答对啦！”

“是萤火虫，多多很聪明！”

“可我从没见过呀，”她摇着我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这公园里会有吗？爷爷见过吗？”

“爷爷像你这么大时见过。”

我望着远处楼宇的霓虹灯，“现在城里难寻喽，乡下也罕见了。不过爷爷可以讲个萤火虫的故事。”

“太好了！”多多立刻停下脚步，拉我在长椅上坐下，小身子靠紧我。

我小时候在乡下长大，那会儿电力紧张，优先供着城里和工厂，村里多半时候是黑的。天一擦黑，远处就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墨，七八岁的我，连家门前那条小街都没胆量独自走完。直到有天，奶奶说要去南园则看老朋友，我才算逮着机会去村外走走。

奶奶和老友坐在堂屋里说话，絮絮叨叨的，我听得发闷，就蹲在屋外头看蚂蚁搬家。看它们扛着比身子大两倍的碎屑钻进墙缝，看够了又跑到屋后的田野里。记得那片田种着青菜，田埂边丛生的狗尾巴草是我的最爱——折一根在奶奶脸上扫过，看她笑着躲，听她嗔怪“小捣蛋”，是最快活的事情。那天我也想找根最长的，没找着，便顺着田埂往深处跑。奶奶在门口喊：“别跑远喽！”我头也不回地应：“知道了！”

那会儿正是黄昏，我忽然发现天不是一下子黑的。先是浅蓝浸了墨似的转深，成了宝石蓝，又慢慢变成藏青，最后才晕成墨黑。就在太阳刚落下去，天边还留着一抹淡金时，我撞见了那只萤火虫。

它离我两步远，绿光一闪一闪的，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星子。我头回见这活物，兴奋得扭头就喊：“奶奶！您看！”可这一喊像惊动了它，再回头时，那点绿光已飘到前头，忽明忽暗的，像在逗我。

我拔腿就追，它飞两步，我跑三步，小手挥了又挥，总差那么一点点。白天走了不少路，这会儿早喘得厉害，腿像灌了铅。萤火虫倒像看穿了我的累，忽然在我眼前打了两个转，绿光倏地亮了些，接着便悠悠飞走了。那抹绿印在我眼里——我伸手去抓，只捞到一把带着青草气的风。

回到屋前时，我脸上早沾了泥，裤脚还挂着草叶。奶奶见了直笑：“这是滚泥坑去了？”“我抓萤火虫呢！”“萤火虫？”她愣了愣，“好些年没见着了。”“我喊您的时候，您没看见吗？”“听见你嚷嚷了，没听清啥事儿，”奶奶擦着我脸上的泥，“啥也没瞧见哟。”那句话像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我的气。那么稀罕的光，我看见了，却没人能作证。

天彻底暗下来，屋前那盏昏黄的路灯亮了，把泥地照得暖融融的。奶奶拉着我往家走，可我心里惦记着田野，一步三回头——那阵子家里总吵吵闹闹，我实在不想回。心里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抓住那只萤火虫，让所有人都瞧瞧。

打那以后，我天天缠着奶奶再去南园则。她拗不过我，前前后后带了我好几趟。头几次连萤火虫的影子都没见着，我琢磨着是时辰不对，便掐准太阳落山的点儿往田野里钻，结果除了把自己弄得更脏，啥也没捞着。

“肯定是我走的步数不对。”我跟奶奶较真，“下次得按那天的样子走。”奶奶笑得皱纹都堆起来了：“傻孙子，哪有人走路能步步不差的？”可我偏不依，总算有天赶在同样的时辰到了那间小屋。先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等日头落得差不多了，才往田野里去。路过田埂时特意找狗尾巴草，一步步都按记忆里的来——可那抹绿光，还是没出现。

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一步，只好一遍遍回想那个黄昏，一遍遍试着复制当时的一切。直到第二年夏天，我忽然想：许是天气不对？又缠着奶奶要去。“都过去一年了，还惦记那虫子呢？”奶奶有些诧异。 “那是我头回见萤火虫啊。”

“要不奶奶去集上给你淘一只？说不定有卖的。”我使劲摇头，还有点气：“集上买的，哪能跟田野里撞见的一样？”

奶奶没法子，又带我去了一次。那天的天气、时辰、我走的每一步，都跟记忆里分毫不差，可走到田野中央，四周只有风拂过菜叶的声响，哪有什么萤火虫。

“爷爷，后来找到没？”多多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的眼里满是急切。我摇摇头：“没找着。那只闪着光的萤火虫，好像带着我的童年一起，慢慢飞走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懂，好多人和事，都像那只萤火虫，一晃就不见了。可生活啊，就是被这些稍纵即逝的光，还有心里头不灭的盼头，一点点织起来的。”

其实后来我才明白，当不再执着于复刻往事时，往事反倒成了永恒。那只萤火虫永远停在了那个黄昏，等我接受了它不会再来的事实，它反倒成了心里的光，照着我往前走。

如今，我早已不用再找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