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立秋时

高 巍1647447

又是一年立秋了。日历上分明印着"立秋"二字，而窗外的蝉鸣却愈加热烈起来，仿佛要与这节气作对似的。我想，节气不过是人们贴在时间上的标签，而自然却自有其固执的脾性。

从凉爽的包头来到北京，天气依旧炎热，太阳依旧毒辣，人们依旧汗流浃背地奔波。所谓立秋，不过是历法上的一笔，与人间冷暖并无多大干系。然而，细看那梧桐叶的边缘，已悄悄泛起一圈黄晕；夜半时分，偶有一两片叶子飘落，在路灯下打着旋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便是秋的先锋了。

菜市上，西瓜的摊位悄然缩小了地盘，取而代之的是青皮的梨和紫红的葡萄。卖瓜的老王头摇着蒲扇，叹道："立秋后的瓜不甜喽。"这话不知真假，但买瓜的人确是少了。人们迷信节气，仿佛过了立秋，西瓜便当真会失了滋味似的。我想，这不过是人们为自己口腹之欲找的借口罢了。

北京胡同里的槐树结满了荚果，孩子们用竹竿打下，剥出里面黏糊糊的种子，互相投掷嬉戏。那槐树种子黏在衣服上，极难清除，惹得主妇们频频呵斥。然而孩子们照旧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暮色四合，各家唤儿的声音此起彼伏，方才散去。这景象年年如此，只是玩耍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

书店里，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忽然多了起来。他们翻阅着各类参考书，神色凝重。暑假将尽，新学期将至，立秋于他们而言，不是气候的转变，而是生活节奏的变化。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抱着一摞书去结账，不小心碰倒了展示架，书散落一地。他慌忙蹲下收拾，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我帮他拾起几本，他道谢时声音细如蚊蚋。这使我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窘迫，而今人已老年，竟也学会了对年轻人投以宽容的目光。

公园里的荷花开始凋零。那些曾经娇艳的花朵如今耷拉着脑袋，花瓣一片片脱落，飘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而荷叶却依然碧绿挺拔，仿佛在坚持着什么。几个摄影爱好者架起长枪短炮，对着残荷拍个不停。其中一位白发老者尤为专注，他时而调整三脚架，时而更换镜头，对每一朵残荷都拍上十几张。我好奇询问，他笑道："盛开的荷花固然美，但凋零的荷花更有味道。"这话听着颇有几分禅意，但我疑心他不过是说着从某本摄影杂志上看来的漂亮话。

夜里的风确实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那种黏腻的热风，而开始带着一丝凉意，若有若无地掠过皮肤。我常在此时出门在东直门北大街地铁站不远处的自家楼下小公园散步，看路灯下飞蛾扑火，看夜归的人匆匆而过。一家小餐馆门口，厨师蹲在路边抽烟，白色的厨师服上沾满油渍。他深吸一口烟，仰头吐出烟圈，神情疲惫而满足。立秋于他，不过是又一个忙碌的日子罢了。

菜农老李告诉我，立秋后要种萝卜了。他的手上满是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秋萝卜最甜。"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上的汗。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萝卜，确实甜美多汁，但不知是季节的缘故，还是回忆为它镀上了金边。

网络查询，今年是"早立秋"，努力6月立秋是早立秋，农历七月立秋是晚立秋。天气会格外炎热。气象专家们引经据典，分析数据，预测未来的温度走势。而街边的算命先生却摆出另一套说辞，声称立秋时辰关乎年运，今年属"火秋"，需防燥热伤身。两套话语并行不悖，各自拥有信众。人们总是需要解释，即使面对的是不可捉摸的老天爷。

立秋前一天的北京，下了一场雨。不是夏季那种倾盆大雨，而是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湿润了大地。雨后的空气清新了许多，隐约能嗅到泥土的气息。路边的杂草间，忽然冒出许多白色的小蘑菇，圆圆的伞盖沾着水珠，娇嫩可爱。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蹲下来想摘，被她母亲急忙制止："有毒的，不能碰！"小女孩悻悻地缩回手，眼中满是不舍。这让我想起童年时也曾被大人如此呵斥过，而今我竟成了那个说"有毒"的大人。

超市里，夏季商品开始打折促销。电风扇、凉席、短袖衫都被贴上了黄色价签，堆在醒目位置。而秋装已经悄然上架，只是问津者寥寥。售货员小张一边整理货架一边抱怨："现在哪有人买秋装，热得要命。"她的同事附和道："就是，节气都不准了。"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手头的工作。商业的节奏总是超前于自然的脚步，却又不得不向天气低头。

我翻出薄外套，挂在门后备用。虽然现在穿还为时过早，但立秋了，总该有所准备。外套是去年买的，几乎没怎么穿过。现在的春秋越来越短，冬夏越来越长，这件外套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挂着，像个不合时宜的摆设。

立秋当天，我在晨跑时发现一片完全变黄的梧桐叶，静静地躺在跑道中央。我捡起它，对着初升的太阳观察它的脉络。那些细密的纹路如同人生的轨迹，看似杂乱，实则有序。我将叶子夹在随身带的书里，作为这个立秋的纪念。

节气轮转，人生倥偬。立秋不过是一个名词，却承载了太多记忆与期待。人们赋予它意义，它便有了意义；人们忽视它，它便只是一个符号。而自然依旧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不理会人间的喧嚣与解读。

又是一年立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