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阿牛

蝉鸣的尾音刚在檐角打了个结，风就换了调子。廊下的牵牛花还擎着紫蓝的小喇叭，却明显蔫了些，像被谁掐住了发声的喉咙。立秋的日头依旧晒人，但指尖触到的窗沿，已洇着一丝不声张的凉。

夏日花卉还在枝头赖着。月季把最后一点艳色泼在花瓣上，扶桑的红绸裙沾了些倦意，连最泼辣的凤仙花，也开始往花萼里藏籽粒。

它们知道时节要换了，像一群不愿散场的孩子，攥着夏天的衣角不肯放。

花丛间的蛛网忽然清晰起来，蜘蛛在枝蔓刺桠间补着网，银丝上沾着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断了的项链。

它比往日更勤谨，知道花期将尽，得赶在蝴蝶绝迹前，织一张更密的网。

总有蝴蝶会撞上来，翅尖沾着的花粉簌簌落下，那是夏末最后的蜜香，蜘蛛却并不急着收网，只静静伏在网心，看这团绚丽的小生命挣扎，像在打量夏天留下的最后一个逗号。

草叶却先一步认了输。坡上的狗尾草把毛茸茸的穗子垂得更低，沾着晨露的三叶草蜷起了边，去年的枯草根在土里翻了个身，等着新的枯黄盖上来。

风掠过草地时，不再是沙沙的软语，倒多了几分簌簌的脆响，像谁在收拾散落的碎银。

甲壳虫在草茎间爬得匆忙，黑亮的背甲沾着草屑，偶尔停下来用触角碰碰同伴，像是在交换藏粮的地址。

有只星天牛正贪婪地爬在花朵间，花粉簌簌落在草叶上，它的触角不再像盛夏时那样张扬，每一节黑白相间的斑纹里，都浸着几分迫近的寒意。

蝴蝶的翅膀薄了。

菜粉蝶懒懒散散地贴在菊叶上，翅尖的白褪成了米黄，像是被秋阳晒旧的纸。

它们飞起来也慢，不再追着花跑，倒像是在跟每一片叶子道别。

那是夏天写在翅尖的诗，如今要被秋虫收进账本。蜻蜓更早就没了踪影，或许是顺着最后一阵热风，飞回了池塘深处的旧年。

雨后的草丛里，蘑菇们正悄悄拔尖。

灰扑扑的平菇贴着腐木生长，伞盖还卷着边，像没拆封的信；

黄绿的毒蝇伞站在蕨类脚下，艳得有些扎眼，倒像是谁遗落的小灯笼。

虫子们忙着把日子过成压缩饼干。

金龟子背着硬壳，总是停不下来，仿佛在检查每一处新冒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当粮仓。

蜘蛛网晒着太阳，蛛丝上的水珠蒸发后，留下亮晶晶的痕迹，网兜里偶尔能看到甲壳虫的残骸，那是秋意写给虫子的警告。

蜜蜂的蜂巢渐渐空了。

工蜂们不再整日围着花转，只在正午最暖的时候出来，贴着花盘快速爬过，后腿的花粉篮很快鼓起来，像挂着两团金粉。

它们的飞行路线也短了，不再往远处的花丛去，只在屋前的月季和菊丛间打转，仿佛知道那些远些的花，已经结了籽、褪了色。

草坡上的蘑菇一阵一阵地冒，又一阵一阵地枯。

昨日还挺立的伞盖，今日就塌了半边，伞柄软得像泡了水的纸，甲壳虫路过时，很容易就能踩碎它，白色的菌肉露出来，很快就被蚂蚁啃食干净。

只有那些贴着地面的小蘑菇，藏在草叶底下，反而活得久些，伞盖慢慢撑开，把草茎的影子映在伞面上，像一幅缩小的画。

立了秋的天，蓝得更清透，云也飘得轻省。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落在褪色的花丛里，落在打卷的草叶上，落在蜘蛛的银网上，落在蘑菇的圆伞上。

蝴蝶的翩翩起舞，像给夏天的故事，画了个拉长的省略号。

而藏在风里的新章节，正随着第一片泛黄的叶尖，随着蜘蛛吐出的新丝，随着蘑菇撑开的伞盖，悄悄往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