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小莲庄

东海扬波

　　小莲庄是始建于清光绪年间的古典园林建筑。属于南浔首富刘镛（字贯经）的私家园林，位于南浔镇南栅万古桥西，北临鹧鸪溪，西与嘉业堂藏书楼隔河相望。

≈题记

　　一场大雪，仿佛天地间一场无声的涤荡，褪尽了浮华与喧嚣。晨起推窗，寒气扑面，天地茫茫，万籁俱寂。蓦然想起，此刻的小莲庄，该是何等模样？心之所念，便朝着那隐于江南古镇深处的园子行去。

踏入朱漆大门，仿佛一脚跌入了一个冰雕玉砌、沉睡千年的梦境。

昨夜的雪慷慨又细致，将园中万物皆拥入纯净的怀抱。昔日光鲜的亭台楼阁，此刻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软的银裘。歇山顶的“净香诗窟”静默着，黛瓦被雪温柔覆盖，只留下檐角倔强地勾勒出几道深色的曲线，宛如墨线在白宣上游走。

六角亭的尖顶堆着厚厚的雪帽，朱红的柱子映着白雪，清冷里透着一丝旧日的华彩。

　　园中的水，已不是往日的活泛。荷池结了一层薄冰，又被新雪覆盖，像一面巨大的、朦胧的磨砂镜面，倒映着周遭素净的琼楼玉宇。

岸边几株老树的虬枝盘曲，覆满了雪，如同挂满了蓬松的银絮。那些夏日里亭亭如盖的莲叶，早已枯败，此刻也顶着一小撮一小撮晶莹的白雪，伏在冰面上，像是一幅幅凝固的写意小品。

假山石玲珑的身姿被积雪填满了沟壑，圆润起来，仿佛一个个冻住了的、沉思的精灵，又似裹着素帛的睡狮，少了嶙峋，多了浑厚。

　　最是那曲折的回廊与碑刻长廊。回廊的顶棚积了雪，廊柱下的美人靠也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窄窄的一弯弧线。

行走其间，脚下是咯吱作响的薄雪，头顶是悬垂欲滴的冰凌偶闪着寒光。廊外雪光映照，反衬得廊内幽深静谧，仿佛时光也在此凝滞。

碑刻长廊更是奇妙，那些承载着百年翰墨的坚硬石碑，此刻也被雪细细雕琢了一番，碑石深色的纹理与洁白的积雪形成鲜明对比，字迹半隐半现，更添了几分历史的沧桑与神秘，如同天地为这些无言的石头书页盖上了一枚纯净的封印。

　　经过一道精镂细刻的扇形漏窗，满园风景被精心裁切出一幅框景：粉墙黑瓦的一角恰好衬着几竿苍瘦的竹子，竹枝在微风里簌簌摇动。

抬眼望，几步之后的又一处漏窗，则是另一番光景：一面被雪水浸透的粉墙，衬着一株亭亭如盖的芭蕉，芭蕉叶子宽大厚实，叶面上还残留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藏书楼静静矗立在水塘畔，古朴苍老的木纹已经被时光抚摸得光滑温润，檐角下悬挂着古朴的宫灯。

据说，这里曾收藏着主人刘镛毕生所积的数万卷典籍，如今书卷气早已隐遁，只留下空空的楼阁与廊柱上斑驳剥落的红漆，以及花窗上几缕缠绕的藤蔓，无声诠释着属于时间与智慧的光泽。

　　园中人迹寥寥。偶有早起的园丁，裹着厚厚的棉衣，小心翼翼地扫着主要小径上的积雪，竹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清冽的空气里传出老远，愈发显得园中的空旷与寂静。

步履所至，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是打破这片纯白的第一行印记，又很快被簌簌落下的、树梢上被风惊扰的雪屑抚平痕迹。

寒潭边，一只孤零零的小舟被冻在岸旁，船篷顶上积满了雪，像一顶厚重的毡帽，它静静地泊着，仿佛也在等待一个遥远的春天回暖。

　　整个园子，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黑的是飞檐、廊柱、古树虬枝；白的是屋瓦、山石、大地银装；灰的是冰面、远空、朦胧雾气。

雪色滤去了所有嘈杂的色彩，只留下最本真的墨色与留白，将小莲庄骨子里的那份文人雅趣、那份历经沧桑后的淡泊宁静，烘托到了极致。

这里不再是夏日里荷花映日的喧嚣之地，而是雪后遗世独立的一方净土。

寒意侵骨，却也清心涤肺。漫步其间，每一步都踏在时光的积雪上，每一步都叩响着历史的回廊，仿佛能听见雪粒子落在百年古树上的细碎声响，能触摸到岁月在砖石缝隙里沉淀下的那份亘古的冰凉。

　　雪后的小莲庄，是一首凝固的、无声的诗，是一轴清冷的、遗世的水墨。它洗尽铅华，袒露着最素朴也最深邃的肌理，等待着能读懂这份冬日寂美的心灵，在雪光与寒意中，与之静静对话。

2018.01.28南浔小莲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