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祠堂的门槛被几代人的脚掌磨得发亮，包浆温润，郝昪泰跨进去时，红绸裤脚突然勾住了雕花，毛边挂在木头上，像只被粘住的蚂蚱。他低头去解，看见门槛缝里嵌着片干枯的红绸，是去年他来"视察"时刮破的寿衣料子，现在被灰尘糊得发硬，像块凝固的血痂。</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族长正在指挥人挂匾额，那字是村里的老秀才写的，笔力遒劲，"祖德流芳"四个字透着股正气，墨色深入木理，衬得他手里的红绸包格外俗气。包布是他用三床救灾棉被换的，化纤料子上印着的"松鹤延年"被太阳晒得发脆，仙鹤的翅膀裂了道缝，像被谁折断的。</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郝局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族长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手里的烟杆包着层红绸，是他太奶奶的寿衣里子，磨得发亮。去年修祠堂，郝昪泰承诺捐五千，最后只给了五百，还说是"启动资金"，那钱被他换成了两瓶假茅台，摆在祠堂的供桌上充门面，直到现在瓶底还积着层绿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郝昪泰打开红绸包，露出里面的"云锦"桌布——其实是他托人从废品站收的窗帘布，染成暗红，用金漆刷出云纹，干了之后裂纹像蜘蛛网。"族长您看这料子！正宗南京云锦，我托人找关系才弄到的，铺在供桌上，多体面！"他说着就往供桌上铺，布料摩擦着雕花的梨木桌面，发出砂纸般的声响，惊得供桌下的猫"喵"地窜出去，撞翻了烛台。</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蜡油滴在"云锦"上，烫出个洞，露出里面的黑心棉，像流脓的伤口。老秀才凑过来看，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这不是寿衣店的处理布料吗？我前儿给老伴做寿衣，老板说这种料烧了冒黑烟，呛得人头疼。"旁边的老太太们也跟着点头，有个穿蓝布衫的奶奶，衣襟上别着块红绸，是她年轻时的嫁衣里子，真丝的，虽然褪色，却透着温润的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老秀才您这就不懂了！"郝昪泰抓起桌角的假燕窝往供盘里摆，罐头瓶上的生产日期被抠掉了，黏糊糊的像块陈年的痰，"这叫复古！现在城里都兴这个，穿寿衣料子才显庄重......"话没说完，就被穿蓝布衫的奶奶打断："我家老头子的寿衣就是这料，穿身上捂得慌，烂在坟里都不化！前年迁坟，那布还缠着骨头呢！"</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供桌已经摆好，上面的水果透着新鲜，是各家凑的，有几个苹果上还带着牙印，是哪家孩子没忍住咬的。郝昪泰却嫌寒酸，从车上搬下来个礼盒，打开一看，是几盒印着"马来西亚进口"的假燕窝，包装上的英文拼写都错了，"燕窝"写成"yanwo"，像群喝醉的蚂蚁。"这是给列祖列宗的供品，补补身子。"他说着就往供桌上摆，盒子碰倒了祖宗牌位，最上面的那块"郝公之位"晃了晃，牌位后的红绸垫露了出来——那是他爹当年的寿衣里子，粗麻布的，被香火熏得发黑，却比他带来的任何红绸都挺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上香时，他的手一抖，香灰落在红绸衬衫上，烫出个小黑点，像只盯着他的眼睛。"列祖列宗在上，"他对着牌位鞠躬，腰带松了，红绸裤子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秋裤，是用救灾棉被拆的，上面还印着"民政救灾"的字样，"我郝昪泰没给祖宗丢脸，在城里当过大官，管着成千上万的钱......"</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怕是管着自己腰包里的钱吧？"角落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当年的老邻居，拄着拐杖，拐杖头包着块红绸，是他爹当年的寿衣里子，"你爹去世那年，你忙着给镇长送葬，连口薄皮棺材都没给他买，现在倒想起祖宗了？"老人说着就往他面前走，拐杖在青砖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像敲在郝昪泰的心上。</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郝昪泰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供桌的边缘磕在他腿上，疼得钻心，像被祖宗打了一棍。他看见供桌下的阴影里，堆着自己带来的假茅台，瓶身上的"内供"二字被老鼠啃了，露出里面的劣质玻璃，像他此刻的脸，苍白而丑陋。</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戏班开始唱戏，唱的是《包公铡美案》，黑脸包公的蟒袍在油灯下闪着光，是真正的织锦，针脚细密得能数清。郝昪泰盯着那袍子发呆，突然觉得比自己身上所有的红绸都体面。唱到"驸马爷近前看端详"时，他看见族长让人把那块化纤桌布扯下来，剪成条，给孩子们当跳绳，红绸在空中划出弧线，像道忏悔的轨迹。</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他的红绸裤脚还勾在门槛上，被风吹得晃啊晃，像个没人要的弃儿。夕阳透过祠堂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他的影子落在里面，被分割成碎块，像他被撕扯的人生。供桌上的假燕窝被猫扒倒了，罐头滚到他脚边，里面的猪皮滑出来，沾着他的裤脚，像块甩不掉的耻辱。</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