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寻访和看望抗战老兵让我耳闻目睹许多故事,其中最感人的要数邵阳县的庹长发老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2015年的时候,邵阳县志愿者团队谭广梅在寻访抗战老兵时听到的故事,说黄亭市黄泥村有个老人曾经参加过打鬼子。当时只听到一个大概,为了一探究竟,谭老师一路打听,来到了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农户家里。这个家有个九十岁的老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人见到谭老师表现出了当地人的热情,但是得知谭老师的来意后立刻警惕起来,对谭老师问的话也是三缄其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人的话是邵阳县当地口音夹着四川腔,一听就不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谭老师在寻访老兵的过程中多次遇到类似的情况,见老人心存芥蒂,也就只先行告辞无功而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是谭老师不会就此罢休。她与志愿者伙伴们好几次驱车登门拜访,坚冰终于溶解,打通了老人的重重顾虑。真情所至,老人的泪水像开了闸门,多年的委屈与希望对谭老师他们倾诉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原来老人老家是四川省(今重庆市)彭水县黄家镇人,1924年5月16日出生,抗战爆发后的1938年入伍,编入国民革命军18军11师31团。他年纪太小,连步枪都扛不稳,于是就被安排给一位叫易祥的连长当勤务兵。易连长见庹长发身型瘦小,总是多一分照顾,这一照顾,就是整整八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这期间,他跟随连长参加了雪峰山会战。在雪峰山战役中,易连长还为庹长发挡过子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易连长作战有功,连续提升,到淮海战役时,已经担任团长了。后来被解放军俘虏了,他选择了回家。可在回家的路上又被弄去了国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49年冬天,易团长接到命令要撤往台湾,此时他遇到了一个难题:他只能带3个人同去台湾,他决定带上一个亲信副官,还有妻子,这样的话,2个儿子里就有一个必须留下来,留在易祥的老家湖南邵阳县黄亭市镇的黄泥村,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来接他了。易祥的长子易浩光回忆说:“剩下两个名额,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弟弟,准备把我留在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他的母亲陈淑珍不忍骨肉分离,要求母子三人都留下来。易祥无奈,只得把妻儿托付给庹长发代为照顾,将来机会适宜的时候再接他们到台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庹长发郑重允诺:“放心好了,你去一年,我照顾一年;你去十年,我照顾十年;你去一辈子,我就照顾他们一辈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于是,易祥依依不舍地与妻儿作别,从此天各一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临行前,他拉着庹长发的手说:“长发啊,帮我把妻儿送回湖南老家。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就来接你们。”年轻的勤务兵挺直腰板,军装下嶙峋的肋骨隐约可见,他用坚定的川音回答:“团长放心!”庹长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这是长官托付的事,一定要办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谁也料想不到,这一别就是永诀。庹长发带着易团长的妻儿回到湖南老家,在易团长家的旁边搭了个茅草屋。白天,庹长发下地干活;晚上,就守着这孤儿寡母。村里人说:“你,一个四川娃,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图啥呢?”庹长发只是笑笑,继续埋头干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的风雨来得突然。批斗会上,庹长发被吊在村口的老槐树上。皮带抽在背上,血珠溅在褪色的军裤上。“说!你是不是国民党特务?滚回你的四川去!”面对质问,庹长发咬着渗血的嘴唇,眼睛始终望着易团长家的方向。夜里,庹长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回到那间茅草屋。易团长的妻子用盐水为他擦拭伤口时,发现他军装内衬里还缝着当年的部队番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台湾与大陆音讯隔绝,易祥到台湾后另行娶妻生子,直到1988年病逝,再也没能回大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庹长发和陈淑珍母子并不知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9年,易祥曾通过一个在香港的战友辗转寄来一封信,告诉陈淑珍,自己无法回大陆了,让陈淑珍和庹长发组建家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庹长发却认为,自己和易祥情同手足,嫂子终归是嫂子,怎么能做出不忠不义之事。他拒绝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陈淑珍于2009年去世,庹长发仍然和两个侄子及其儿女住在邵阳,继续坚守自己当年的承诺,并终生不娶。易家兄弟二人也感念庹长发的养育之恩,将他视为父亲,即使兄弟俩分家后,也轮流赡养庹长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15年,91岁的庹长发因病住院时,老家的亲人来找他了。他已经为自己的一句承诺坚守了66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80年的春天,一封来自台湾的信打破了三十年的沉默。易团长在信里说,他在那边已成家立业,暂时不方便回来。庹长发用布满老茧的手回信说:“易团长,我答应过您,就一定会做到。”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重若千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命运总是爱开玩笑。就在易团长准备启程回大陆时,突然病逝了。临终前,他语重心长地对女儿易若莲说:“回湖南老家,告诉你庹伯伯,他的任务完成了。”当易团长的女儿站在庹长发面前时,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怔了许久,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当年年轻的士兵,只因受了长官临走前的一句托付,为了照顾长官的妻儿,自己竟终身未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15年,91岁的庹长发躺在病床上,湖南邵阳的志愿者们问他还有什么心愿。老人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想家啊……我怕记不得弟弟们的名字了……”这句话,庹长发憋了整整66年。可当他终于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时,两个弟弟的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个月后,庹长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茅草屋早已倒塌,他照顾的孩子早已长大,他的团长早已离世,但他用一生守护了一个承诺。古有关羽千里护嫂,今有老兵数十年守诺。这位没读过书的川军老兵,用最朴素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一诺千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