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夏日即景

上善若水

　　武汉的盛夏，是烈日与江水交织的交响诗。

长江水汽裹挟着暑气，在七月的江城横冲直撞。我站在汉阳门的石阶上，看那黄浊的江水在烈日的蒸腾下，滚滚东去，竟比冬日里胖了许多——原是上游的雪水化了，千里迢迢来赴这场夏日的盛宴。

武汉盛夏热烈而直白，像一壶刚刚熬好的红糖冰糖水，甜得浓稠，烫得心颤。

　　清晨五时，天已大亮。户部巷的早点摊子次第开张，热干面的芝麻酱香气与面窝的油香在巷子里厮杀。老板娘们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手上的铁夹子翻飞如蝶，将一根根碱水面抛入沸水。

食客们或站或蹲，捧着纸碗，三两口扒完，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汗珠尚未及坠落，已被江风吹干，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盐霜。

　　正午的太阳最是毒辣，中山大道的法国梧桐耷拉着叶子，投下的稀稀拉拉的阴影，遮不住行人的头顶，连麻雀也蜷缩在枝叶间，噤了声。几个外卖骑手躲在树荫下歇脚，头盔摘了搁在电瓶车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他们望着手机上的接单提示，眼神里既有对高温补贴的期盼，又藏着对下一单路程的畏惧。

柏油马路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踩上去仿佛能印下脚印。长江边的芦苇随风起伏，却遮不住江面蒸腾的热浪——那是武汉最著名的“火炉”气质。

怪不得老人们常说：“武汉的夏天，连空气都是烫的。”

　　午后常有突如其来的暴雨，铅灰色的云团在龟山之巅翻涌，一声闷雷炸响，铜钱大的雨点便砸在青石板上，腾起阵阵白烟。江汉路的商铺纷纷拉下卷闸门，行人躲进骑楼，看雨帘在街心织成幕布。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雨脚渐收，阳光穿透云层，湿漉漉的街道蒸起氤氲的热气，孩子们赤脚踩水洼，笑声惊醒了柳荫下的老猫。阳光在长江大桥的钢梁间架起彩虹，黄鹤楼的飞檐在雨后愈发鲜亮，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与远处归元寺的暮鼓遥相呼应。

　　暮色四合时，长江边的游泳圈如彩色浮标，点缀成流动的星河。

汉口江滩成了欢乐的海洋，音乐喷泉随着《彩云追月》的旋律翩翩起舞，水柱在霓虹中变幻着色彩，孩子们尖叫着冲进喷泉，任清凉的水珠打湿衣裳。年轻人在江滩上追逐电音节的音浪，老人们欢快地跳起了《茉莉花》。

五福广场的露天电影也支起幕布，大人小孩摇着蒲扇，在长椅上重温《上甘岭》的战火烽烟。江风裹着轮渡的汽笛声扑面而来，江对岸的光谷广场流光溢彩，与江滩公园的灯火交相辉映。

　　吉庆街的夜市在子夜时分达到高潮。大排档的炉火映红了食客的脸庞，油焖大虾的香气混着啤酒花的芬芳在空气中流转。赤膊的汉子们划拳行令，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老板娘穿梭在桌椅间，手中的托盘上，凉拌毛豆与烤鱼滋滋作响。民间艺人抱着月琴穿梭席间，即兴创作的汉腔小调让酒酣耳热的食客们击节叫好。

大成路夜市的芳芳牛杂锅咕嘟作响，萝卜吸饱了汤汁，在砂锅中颤巍巍地抖动。卖冰粉的阿姨揭开木桶，玫瑰酱在冰粉上晕开绛色的云霞，撒上花生碎与葡萄干，清甜与冰爽瞬间驱散暑气。

　　武汉的夏天，原是用汗水写就的诗行。它是黄陂木兰山脚下漂流的清凉，是保元里老街穿越时空的戏曲唱腔，更是暴雨后磨山荷园莲花上滚动的水珠——既滚烫，又澄澈。

这座城市用它的直爽与炽烈，把盛夏过成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让人们在汗水中尝到生活的本味，在酷暑里遇见生命的丰盈。

撰 稿: 行者老夏

时 间: 乙已年八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