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年初五，按照江南水乡的规矩，出嫁的女儿携夫婿回门拜年，需由近及远，先拜本家尊长。苍柳青早早备好了从京城带来的点心匣子、精装糖果和几瓶好酒。她带着丈夫秦皓和儿子秦思源，依次去给爷爷苍厚德、大伯苍建国、三叔苍守正、四叔苍振业拜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厚德和苍守正夫妇一同住在光线略显不足、弥漫着陈旧木头和淡淡草药气息的老屋里。苍柳青带着家人走进堂屋，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苍厚德没有蜷在藤椅里，而是早早穿戴整齐，努力挺直佝偻的腰背，坐在堂屋正中的方凳上，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恭敬地将给爷爷和三叔三婶的礼物放在八仙桌上，拉着丈夫儿子，先向苍厚德深深鞠了一躬：“爷爷，柳青带秦皓和思源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安康，福寿绵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苍厚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和颤抖，脸上的皱纹因笑容而深刻。他枯瘦却有力的大手，不再像以往那样含糊摸索，而是有些急切却又小心翼翼地伸向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三个用崭新红纸包好的红包，虽然依旧单薄，但显然比往年送给儿孙的要厚实了些许。他颤巍巍地递给柳青、秦皓和思源，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一个老农的骄傲与欣慰：“拿着…都拿着…这么多年没回家，这是爷爷给你们的祝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谢谢爷爷！”苍柳青心头一暖，眼眶微红。秦皓也感受到老人的真诚和那份沉甸甸的、朴素的骄傲，这次道谢的语气比之前真诚了些许：“谢谢爷爷！” 秦思源接过红包，捏了捏，感觉比燕京的爷爷奶奶给的红包薄了许多，不免心中失望，但看到太姥爷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和父母的示范，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太姥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厚德又转向秦思源，努力露出最慈祥的笑容，用粗糙的手指从口袋里摸索出几颗被体温焐得有点软的、裹着廉价彩色玻璃纸的水果糖，塞到孩子手里：“你是叫秦思源吧，长得真俊，不愧是京城来的。太姥爷这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拿点糖给你，图个喜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秦思源看着那皱巴巴的糖纸和太姥爷黑乎乎、布满老茧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攥在手心。一旁的苍柳青催促道：“快谢谢太姥爷。”秦思源小声说：“谢谢太姥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守正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搓着粗糙皲裂的大手，附和着道：“柳青，这么多年，爷爷一直在念叨着你呢！想想你小时候，爷爷最看好的就是你。如今你果然出息了，成了我们苍家的骄傲，真好！真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叔的话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的确，在这些孙辈中，爷爷对她最是青睐和喜爱，有什么好东西常常会偷偷塞给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份情感却胜似亲生的。想到这些，又想到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望这位慈祥的老人，每逢过年也只是象征性地要父母转告对他的问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越想她心中就越是愧疚，她赶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老人的手里，满含感情地说:“爷爷，孙女不孝，这么多年没能在您跟前尽孝…这点心意您一定收下，就当是我这个不孝孙女迟到的孝敬…”</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好！我就收下孙女的这份心意。”老人开心地收下了红包，浑浊的双眼中也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拜完爷爷，苍柳青又带着秦皓、秦思源给三叔三婶拜年。她来到他们居住的偏屋。苍永强热情地迎了出来，给秦皓递烟，给思源拿糖果。苍守正屋里的光线更为暗淡，仅有的几件家具上虽擦拭一新，但还是掩饰不了它们的破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秦皓这次没有进屋就止步了，他礼节性地应付着来自苍永强的热情，但动作却显得疏离和僵硬。秦思源则紧紧贴着母亲，小脸皱成一团，在他的眼中，这里的一切与京城的比起来，实在是差距太大，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婶热情地给思源的口袋里塞满糖果，苍守正一边给苍柳青递茶水，一边迟迟艾艾地说：“柳青…那啥…三叔那个…那个案子…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你在京城，见识广…你看…还有…还有办法…能翻吗？”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听到丈夫的话，三婶在一旁也紧张地搓着衣角，眼神里是同样的卑微和期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的心猛地一沉，看着三叔眼中那点卑微的希冀，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下意识地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粗瓷的凉意，轻轻抿了一口，那微苦的茶水也压不下心头的酸涩。她放下杯子，声音温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三叔，您的事，我一直记着。我是学法律的，知道翻案需要铁证。时间过去这么久，当年的关键证据…恐怕很难找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看到苍守正眼中那点微弱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赶紧接着道：“而且，我现在的岗位很特殊，纪律非常严格，不能直接插手地方上的具体案件，尤其是我自己的家乡，必须避嫌。这是铁打的规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守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声，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失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握了握他冰凉粗糙的手，那手上的老茧硌着她的掌心，传递着生活的沉重。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静的安抚和力量，也带着深深的无奈：“三叔，您别灰心。事情过去，不等于真相被埋没。我会一直关注这个郑国忠的。听说他现在位高权重，成了赣省教育厅的副厅长。这个人极其狡猾，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您要保重好身体，也许将来会有新的机会，新的途径。您现在就是和三婶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保护好您们的身体，等待机会，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天理昭昭，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守正抬起头，看着侄女沉稳、关切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敷衍，只有坚定。他激动地握住苍柳青的手哽咽道：“好…好…柳青说得好啊…叔心里好受了许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秦皓在门口听着这番对话，眉头微蹙。他理解苍柳青的立场和无奈，对苍守正的遭遇，他也听柳青谈及过，心中也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觉得这是那个动乱年代留下的难以理清的历史遗留问题，他对此毫无兴趣，也认为妻子已经做了该做的、能做的。他只希望这场探访快点结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接下来，苍柳青提着礼物，带着一家人又来到大伯苍建国家。看到手提贵重礼物进来的苍柳青一家人，苍建国夫妇和苍孝仁、陈贤妃脸上堆满了笑。尤其是陈贤妃，姐姐姐夫叫得异常亲热，一边招呼大家落座，一边麻利地端上热茶，抓出瓜子花生糖果堆满小桌，嘴里不停说着：“哎呀柳青可真是出息了！看看这气派！快坐快坐！喝茶！思源吃糖！”苍孝仁也赶忙上前，殷勤地把烟递给秦皓，“姐夫，抽烟。”秦皓摆摆手，礼貌地拒绝：“谢谢，不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陈贤妃又拉着苍柳青的手问东问西，言语间满是艳羡和讨好，打听京城的生活，打听秦皓的工作单位。苍柳青礼貌地应对着，只拣些无关紧要的回答。苍建国、刘春梅在一旁看着媳妇这番热情地表演，插不上手，也插不进嘴，只是“嗯、啊”地附和着媳妇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后一站是四叔苍振业家。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虽然同样简朴，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股温馨的生气。苏玉梅早已在堂屋摆好了方桌，方桌擦得锃亮，上面放着一碟自家炒的南瓜子，一碟晒的红薯干，还有一小盘过年才舍得买的、裹着彩色糖纸的硬水果糖。几个粗瓷茶杯里泡着自家采的野山茶，茶杯里正冒着袅袅热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柳青姐！姐夫！快进来坐！”苍立峰热情地招呼着。苍向阳、苍晓花、苍晓玲、苍天赐都依次上前见礼。苍柳青一一向他们问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振业和苏玉梅见到苍柳青一家人进门，忙不迭地吩咐儿女们端茶倒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四叔，四婶，新年好！一点心意。”苍柳青笑着递上礼物。苏玉梅连声道谢，热情招呼：“快喝茶，暖暖身子！乡下地方，没啥好东西招待，别嫌弃。你们坐着，我去准备晚饭，你们就在这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用了，四婶，我们等下回家吃，我妈特意交待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旁的苍立峰插话道:“是啊，妈，您这都不懂，柳青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这第一歺肯定是在自家吃，我们就不要勉强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苏玉梅嗔怪地瞪了苍立峰一眼，笑骂道:“看把你能的，就你懂。好好招待你姐他们。”说完，她就去厨房忙碌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笑问一旁殷勤接待的苍立峰：“立峰，听说你在南城干得不错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听到自小敬仰的姐姐夸赞，苍立峰脸上带着自豪的神情：“姐，我在南城跟着工程队干活，现在也算是个小包工头了，带着几十号人呢。”说到这，他又冷笑了一声，“弟如今能走上这条路，还是拜王振坤这些人所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哦，这是为何？”苍柳青好奇地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苍立峰把当初在溪桥村组建武术队，为了扩大影响想在庙会上表演，却被王振坤等人在刘铁头面前挑唆、结果表演被砸，差点闹出人命，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的事简单说了一遍。</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听着，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待苍立峰说完，她沉声道：“立峰，你受苦了。不过，你能凭自己的本事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姐为你高兴！男子汉大丈夫，在哪里都能顶天立地。过去的事，记住教训。现在你出息了，更要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至于王振坤和刘铁头那些人，”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人或许能得势一时，但无法得势一世，做多了坏事，即便国法暂时收不了它，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的。我们要做的一是等待，二是努力变强。只有你足够强大了，你才能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人，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柳青姐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从王秀竹家拜年回来后一直缠绕着他的“阴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真的吗？如今他想起了这句话的后半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捏紧拳头，暗暗在心中发誓:“我要像柳青姐一样努力变强！变强！再变强！长大后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惩恶扬善，替天行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注意到天赐神情中的异样，以及他那行动不便的腿。于是她亲切地拍拍天赐的肩膀，问道:“天赐，你这腿怎么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赐兴奋而又有些结巴地讲起了他受伤的缘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孩子就是一心想着为家里争气，把自己练得太狠了。不过，他的这番苦心也没白费，去年在市里比赛捧回来一个金牌，一个银牌。他的文化成绩也有了很大的进步，由原来的倒数考进了全班前十。”苍振业骄傲地补充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苍柳青看着天赐，眼中满是赞许和欣慰：“好！天赐，文武双全，真棒！”她话锋一转，语气郑重，“你的这种拼搏精神非常可贵，但姐要叮嘱你，做什么事都不能蛮干，一定要量力而行，一定要按规律办事，才能把事办好。这次你腿部受伤，就是老天爷给你的警示，希望你要从这次事件中吸取教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嗯，谢…谢姐！”苍柳青的赞许让天赐激动不已，双拳更是捏得紧紧的。</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