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阳州五品同知李国荣

举举

文字：举举

资料：长勇

一次，秉安先生与嘉禾老友闲聊之际，得知《嘉禾县志》有一篇其曾祖士杰公所撰《李国荣墓誌铭》，因安先生未知其详，便转发给“姻亲研究群”，供我们讨论。

▼《嘉禾县志》所载《李国荣墓誌铭》

《李司马华甫墓志铭》

陈士杰

华甫，嘉邑人，姓李氏，讳国荣，邑之士绅。无论从学与未从学，皆称之曰“华甫师”，盖其文学早已见重于一时，而行谊又有以远过乎。

斯人也，家素贫，然喜售书，经史百家过眼辄记,下笔滔滔千万言，试辄列优等。已酉，梁公矩亭典试，南楚为邑，拔贡与余同年。辛亥，复举于乡，与余同寓京邸。公性洒脱，于时事未甚通晓。交数月，余未之奇。未几，公下第，余也奔丧。

回里时，粤寇倡乱各州县，土匪蜂起，余倡举团防，公亦建议锄奸。逆焰方张，人无敢先动者，华甫怒曰:“不斩蔓草，嘉禾不生。良莠岂能同处乎？诸公但从我，事成同受其福，不成，害归我，不若累也。”乃设团局练勇，分捕嘉之从逆者。先后得数百人戮之，嘉人始晓然于从逆之终凶矣。乙卯，会逆首陈某率党数万直逼嘉城。公督众坚守，贼环而攻之者七曰。

初，贼之未至也，公预治战守，具储糗粮、军械、火药甚裕，人以为迂也。贼将至，视城小而卑，以为可旦暮下也。环围数重，始以云梯蚁负而来，守者俟贼近城数十步炮始发，发即中。贼却退，乃以风轮数十辆乘风扇之，灰焰蔽天。踮垛兵士，眼多谜，然终不动。贼亦环顾莫敢先登，继乃造轰车，设钜炮，于上高出城垣中。谍知之，先伐树断道，轰车碍树不能薄城。城中以巨炮击之，车碎贼奔，犹复昼夜轮攻不休。至第七夜，贼分路惊营。华甫命守者于四门城楼各吹笙笛，间以南北曲和之。贼首闻之笑曰;“蕞尔小城，竟大有人在也。”遂夫之贼既去。官民拱手谢华甫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乃今于公见之矣。”余闻而异之。

越明年，余奉檄治嘉邑余匪，纪其前功。华甫乃得擢升知县加同知衔。因与谈论时事及古今得失成败，华甫卓有见地，且欲一出以试其能。盖性情洒落，犹是而通达事体，已非畴昔比矣。嗣后复上春官不第，思出“膺民社”，又以亲老不果。

乃饮酒赋诗，以吐其胸中之奇，著有“烬余诗集”，词旨清和，五七律尤胜。余再三读不舍，诚不意数年来瑰磊欲试之，华甫数年后又复为风流儒雅之士也。余得华甫手书未久，方欲请间过我，重与细论文诗、规度时局，以瞻其所进，而华甫已于今岁（同治二年）正月二十八日逝矣。

怀才未竟，责志以终，哀哉。甫子二女一，以本年九月二十二日葬于塘窝山之原。余为之铭曰：

嗟我华甫，允文允武；

戎服撄敌，靡牧斯土；

有城如丸，当寇如虎；

月笛数声，摧裂强虏；

允文允武，嗟我华甫!

▼同治《桂阳直隶州志》记载李国荣

针对陈士杰所撰《李国荣墓志铭》，最先发言的是桂阳州传统文化研究者尹友波先生：李国荣，陈士杰公的同年拔贡，有诗集传世，李国荣所著《烬余诗集》，现已收录入《郴州通典》。

然后是曹剑先生，论点颇有文采，只是“李国荣籍贯” 、“李国荣任职”一说，值得商榷。

谢谢（秉安）舅公、尹友波先生提供宝贵资料分享。根据士杰公写的这个《墓志铭》，进一步查阅相关文献，尝试可以补充以下几点：

李氏讳国荣，（字华甫），李司马华甫，又尊称：“华甫师”，嘉邑人（《墓志铭》如此说），但据光绪《嘉禾县志·卷二十一·艺文》（明确其任期、守城事迹及诗作）记载，其为广西临桂人，咸丰二年（1852年）至咸丰五年（1855年），任湖南桂阳直隶州嘉禾县知县（“嘉邑”即今湖南嘉禾县）。

李与士杰公，是同年拔贡（梁矩亭典试）。在京时，还有机会住在一起（余同寓京邸）。文武奇才，士杰公说，只可惜“怀才不遇”，赍志以终。

“风流儒雅之士”，善“规度时局”，写有《烬余诗集》传世，诗集名“烬余”，猜测，寓意战火幸存，内容应与其“守城”经历、战后感怀相关。

目前，未找到原本诗集，可能已佚失，或仅存于地方文献、家族收藏中。其诗作，部分收录于光绪《嘉禾县志·艺文志》，如《守城感怀》（摘录）等，诗句展现其誓死守城的决心：

《守城感怀》李国荣

孤城悬楚尾，烽火照江滨。

鼓角寒星动，旌旗夜月陈。

捐躯臣子分，效命死生均。

但得鲸鲵扫，何辞马革裹！

咸丰五年（1855年）五月，“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部，西征军攻入湖南，围攻嘉禾县城。

“粤寇”（“太平军”）倡乱各州县，“土匪蜂起”，袭击嘉邑时，李国荣率军民死守城，使得“太平军”没能攻进城，失败，久攻不下（《县志》载，“力守危城，贼不能克”），最终退去。

此战，和士杰公等率领的“花园堡战役”一样，成为地方抵御“太平军”的罕见成功案例。

后，士杰公举荐升湖南桂阳州嘉邑知县（越明年，余“奉檄治嘉邑余匪”，纪其前功。华甫乃得擢升知县加同知衔。）

同治《桂阳直隶州志》：卷六·职官表载：“咸丰二年，李国荣任嘉禾知县"。民国《蓝山县志》：提及其在嘉禾抗“太平军”后，调任蓝山知县。

光绪《嘉禾县志·卷十·职官》明确记载，其守城之功：“咸丰五年，粤匪犯境，国荣督勇守御，城赖以全。”

设“团局练勇”时，敢于担当，有豪言壮语，让人感动：“不斩蔓草，嘉禾不生。良莠岂能同处乎？诸公但从我，事成同受其福，不成，害归我，不着累也。”

士杰公在《墓志铭》中，介绍的“守城七夜”，彷佛能够看到那“车碎贼奔，昼夜轮攻不休”的惊心动魄场面。

还有，华甫公，“命守者，于四门城楼各吹笙笛，间以南北曲和之”应战时的轻松、沉稳心态。正向“贼”所说：“蕞尔小城，竟大有人在也。”

官民拱手感谢之语，应该不是言过其实：

“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乃今于公见之矣。”

士杰公的诗，也算是对其短暂一生荣耀的概括和认可：

嗟我华甫，允文允武：

戎服撄敌，靡牧斯土：

有城如丸，当寇如虎；

月笛数声，摧裂强虏：

允文允武，嗟我华甫！

士杰公，为李国荣撰写《墓志铭》，印证二人的关系密切，同属守卫“湘南”抗“太平军”的地方代表人士，彼此知情，士杰时任“湘南团练”首领，在桂阳州组织“民防”，与李国荣守嘉禾，同属协同抗“太平军”体系的一环，且李国荣的“守城功绩”是受“湘军”集团认可的。其功绩，经士杰公报“湘军”为其撰写《墓志铭》合乎情理。

另外，有关“李国荣籍贯”不一致及其相关史料，《李氏族谱》、桂林临桂区地方文献《族谱》（李国荣籍贯）、《太平天国史料》、《湘军志》等中，咸丰五年石达开部在“湘南”动向，是否有印证攻城的细节，有待进一步查阅。

随便提一下，国民党李宗仁的故乡，也是广西临桂，临桂，是广西有名的状元县。从隋唐到清朝，在中国1300多年的“科举制度”中，广西共出了9名状元，其中，临桂就有5名状元、2名榜眼。

▼同治《桂阳直隶州志》所载李国荣功名

▼ 李国荣功名

▼ 《嘉禾县志》所载李国荣功名

▼《嘉禾县志》所载李国荣传

▼《嘉禾县志》所载李国荣传

李国荣

《嘉禾图志》记载，嘉禾城内有四形，龙形、排形、象形、凤形，均为李姓，其中，龙形李氏，其远祖为千护公之子孟荟，赵宋时自赣迁入，开派祖曰”贵夫”，分四房，详见《先民列传》。

嘉禾城的四形，龙形、排形、象形、凤形，及北门外，均李姓，皆四房同宗，见有户733，人丁3562，萧叶袁王等杂姓152户，人丁646，皆非旧籍。

李国荣，嘉禾象形人氏，幼家贫，字华甫，1815—1863，享年49岁。民国二年，嘉禾从桂阳州属独立出去，故，其许多信息可以在直隶州志中找到。

《桂阳直隶州志》记载，道光己酉科（1849），李国荣中拔贡，恰是这一年，他与陈士杰在京师应考相识。道光己酉科，陈士杰朝考一等第一名，用七品京官，分户部。正是这一层“同年”加“同乡”之谊，自此二人交集颇深。咸丰辛亥恩科（1851），李国荣于湖南乡试中式第十五名举人。次年（1852），揀选某知县，后抗贼有功，士杰奏请，钦加五品同知衔。

▼古籍之《李国荣列传》

▼古籍之《李国荣列传》

李国荣列传

李国荣，字华甫，嘉禾人也。李氏为嘉禾大族，城中李尤强盛。而国荣家独贫，少以文学冠其县中。道光已酉为选拔贡生，辛亥举于乡，再上公车留。京师，人未之奇也。

咸丰初，洪秀全乱东南，土寇蜂起，国荣议团练法，先诛内奸。众畏报复莫敢应，国荣怒曰：“良莠不并生，事败我独受其祸”。籍从逆者数百人，告县官用新例案致之法，一□骇惧。然自此乡人识顺逆，官法稍行矣。

咸丰五年红巾何禄等据郴、桂，拥众数万，略地至嘉禾，知县袁慧业欲避贼，国荣立马前大言曰：“公将安往？今贼蔓延数百里，乱民汹汹出城死且不忠，城小而固，粮械为具，请为公守之”。

慧业下马谢曰：“君书生乃能尔，愿相助协力行视守具”，阅乡兵皆国荣所先办，遂闭城、定死守。贼至见城卑小，睥睨间揭竿扬旗大笑之，以云梯肉薄(刘按当作“搏”) 而登；城上炮发，应响无虚发，杀数十百人。贼退为营，环围七八重；既以风轮数十具乘上风扬灰；守陴士目眯不能视，植立终不动，又为轰车高出城数尺，设巨炮，将凭城俯击；国荣募勇士伐木塞道，车炮不进；炮未发，城上炮反中车；车碎，贼奔走。乃日夜出兵，分道惊我师；国荣令四城楼吹笙笛、歌曲相和。围七昼夜，城中气益暇，贼帅叹曰：“蕞尔城大有人也！”引众去之。

国荣以此名闻一州。然军兴论功，守城视复城，赏不逮远甚；以陈士杰至县上状，明年乃加国荣同知衔，以知县候选。国荣不乐再试礼部，下第归，以亲老家居。大吏莫知其材，无可自见。颇为诗，好沈饮，往往过午方起，顷之卒。其县人以国荣遇事专断，阳尊之，皆称之华师，及其死，尽没其功，不复称国荣矣。嘉禾自明（崇祯十三年）分县，二百三十年，少闻人；国荣一出而效，卒以声气不达要路，近见嫉忌，郁郁以死云。

陈士杰曰：“余见华甫凡三变，要之皆不得意。当其守孤城，吹横笛，可谓豪士。惜不竟其用，于华甫无损也。余过嘉禾，与谈守事，甚悉。及其死，其子以行状征余，文不及其功矣，华甫亦不必求以功。然独使吾州失一奇人，谓之何哉?”

▼古槽门

先府君行状

禾仓清公房 光绪元年三月长男吟芙

先府君讳国荣，号华甫，世居嘉城。大父和亭公生子四，公其长也。捐馆后数年，湖南省续修通志，各府州县志事，并兴芙欲纂府君行状，乞缙绅一言登诸史乘，而前江苏臬司陈年伯士杰，既志其墓，复篇之传入州志并采入湖南通志。呜呼，芙等不才，未能撰其先人之美，今得知己而传之，固已幸甚。虽然芙敢尽殁先人哉。

公少聪敏，经史子集过目辄记，拨笔万言立就，而家徒壁立。年十九补县学弟子员，犹未获就外傅也。嗣是岁以砚田活家室，馆他乡十余年。

颇好饮，累百觞不醉，醉亦卓然。生徒课艺有时积数十卷，置酒案头，随窜随饮，一夕而清。其为文原本经义而辅之以秦汉唐宋之史，独能别开生面，读之者百回不厌。讲席所在，士风为之一振。尤善体物情，一名一器，往往形诸歌泳碑传记叙，一任所求，辄走笔疾书，人得之皆珍拱壁，然非其人亦未尝轻以相与者。平日不妄语，惟谈古今成败时事得失，则感慨淋漓，一一克伸其所见。尝梦游洞庭，谒文帝庙，帝授以笔命点军士，既觉以语及门佥，日：“先生他日必握兵权，时海宁清平而公犹诸生也。”

九战棘阐，四荐不售，泊道光己酉，梁公榘亭督学湘中，考选公为拔贡，授职直隶州州判。咸丰辛亥举于郑笃庄师，名心庠房首卷，庄力于座主前，荐元座主不允，故抑置第十五名。上公车，留京师，二年得家耗，言先年秋洪秀全过境，一县笃洗，途驰归甫，抵家又值何逆陷城之变，而四叔讳宠荣被贼执，骂贼不屈，死，癸酉十一月十四日事也。

甲寅公奉会治，癸亥正月元旦忽告人，曰：“夜梦神人召予诣桂郡，予殆将死也。” 人问其故，公日：“昔石曼卿死为芙蓉城主，桂郡别号蓉城，予殆将死也。” 至是病盆笃獾，力疾赋诗四十韵诗，旨历写其生平志事，兼有假年之意。孰意天不憋遗，竟于是月二十八日辰时近世矣，享年四十九。

服阕之明春，芙托庇捷芹，宫弟吟芋尚业儒术，为其子者将何日报答先人哉。

翻译（嘉禾李致顺）：

先父生平述略

（禾仓清公后裔 光绪元年三月 长子吟芙撰写）

先父名讳国荣，号华甫，世代居住于嘉禾城。祖父和亭公生有四子，先父是长子。

先父去世几年后，湖南省续修通志，各府州县也纷纷修志。我想为先父撰写行状，请士绅们写几句话，以便载入史册。前任江苏按察使陈士杰年伯，已经为先父撰写了墓志铭，又将其传记编入州志，并收录进《湖南通志》。唉！我们这些子女才能平庸，未能彰显先人的美德，如今得到知己为其立传，已经非常幸运了。即便如此，我又怎敢说已经完全展现了先人的全部呢？

先父自幼聪慧，经史子集过目不忘，提笔就能写出洋洋万言的文章，但家境贫寒。十九岁考中秀才，但未能外出求学。此后便以教书为生，在外乡漂泊十余年。

先父喜欢饮酒，连饮百杯也不醉，即使醉了也依然保持风度。学生的作业有时堆积数十卷，他放在酒桌旁，一边批改一边饮酒，一个晚上就能全部批完。他的文章以儒家经典为根本，辅以秦汉唐宋的历史，独树一帜，令人百读不厌。他所到之处讲学，当地学风为之一振。他尤其善于体察事物，对一草一木、一器一物都能用诗歌、碑文、传记等形式表现出来。只要有人求文，他立刻挥毫泼墨，人们得到他的文章都视若珍宝，但他也不会轻易把文章送给不合适的人。他平时言语谨慎，但谈论古今成败、时事得失时，则慷慨激昂，畅所欲言。他曾经梦见自己乘船到洞庭湖朝拜文帝庙，文帝赐给他一支笔，命令他点阅军士。醒来后，他把这个梦告诉门生，大家都说：“先生日后必定会掌握兵权。” 当时天下太平，而先父还只是一介书生。

先父九次参加乡试，四次被推荐但都未考中。道光己酉年（1849 年），梁榘亭公担任湖南学政，选拔先父为拔贡，授予直隶州州判的职务。咸丰辛亥年（1851 年），先父参加乡试，被郑笃庄老师选为房首（第一名），郑老师极力向主考官推荐他为解元（第一名举人），但主考官不同意，最终将他排在第十五名。先父进京参加会试，在京城停留了两年，接到家信说前一年秋天洪秀全的军队经过家乡，全县遭受洗劫。他急忙赶回家，刚到家又遇到何逆（太平军）攻陷县城的变故，四叔宠荣被贼人抓住，因骂贼不屈而被杀害，这是癸酉年（1853 年）十一月十四日的事。

甲寅年（1854 年），先父奉命办理团练。癸亥年（1863 年）正月初一，他突然告诉别人说：“我夜里梦见神仙召唤我去桂郡，我大概快要死了。” 人们问他原因，他说：“从前石曼卿死后成为芙蓉城主，桂郡别号蓉城，我大概快要死了。” 此后病情加重，他仍然强撑病体，写了四十韵的诗，诗中详细记述了他平生的志向和事迹，还表达了希望延长寿命的意思。谁料上天不肯留下他，他竟然在这个月二十八日辰时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服丧期满后的第二年春天，我侥幸考中了秀才，弟弟吟芋还在学习儒学。作为儿子，我们何时才能报答先人的恩情呢？

点注：

先府君：对已故父亲的尊称。

大父：祖父。

捐馆：去世的委婉说法。

行状：记述死者生平事迹的文章。

缙绅：官员或士绅。

史乘：史书。

臬司：按察使，掌管一省司法。

陈年伯：对父亲同年登科者的尊称。

弟子员：秀才。

外傅：指外出从师求学。

▼嘉禾古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