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石阶漫过云雾,像被千年时光磨亮的琴键。我拾级而上,听见松涛里浮着平仄,涧水间藏着墨香——那些曾驻足于此的文人墨客,早把魂魄浸在了庐山的峰峦溪谷里。</p> <p class="ql-block"> 转过含鄱口,香炉峰云雾缭绕,日光裹着紫烟,雾里含着水气,一阵风卷着酒香扑来。恍惚间见青衫人倚着危崖,举杯邀月,酒液溅在石上,竟长出半壁诗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吟啸撞在瀑布上,碎成万点银珠。是李白啊,他总爱以天地为樽,把山河酿成醉人的句子。我想问他,当年仗剑辞长安时,是否早预见这庐山的云雾,会比金銮殿的烟尘更懂他的疏狂?他却笑而不答,转身化作一道流光,融进了香炉峰的暮色里。</p> <p class="ql-block"> 行至西林寺,见寺依山而建,布局紧凑,白墙青瓦、雕梁画栋。墙垣上的字迹已被风雨洇得淡了,却仍能辨出“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苍劲。苏轼的竹杖芒鞋仿佛还在石阶上留着浅痕,他总是这样,于寻常景致里勘破世情。我望着他曾远眺的群峰,横看侧看,远近高低,还是没看清庐山的峰峰岭岭。忽然明白了,他写的哪里是山,分明是劝人跳出执念的清醒。那抹青灰身影立于寺门,衣袂翩然如蝶,轻声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话音落时,已随寺钟隐入岚气。</p> <p class="ql-block"> 往东南行,忽见东篱下黄菊开得正好。陶渊明披着月光,正将一束新菊插进陶瓶。他的布衣沾着露水,却比任何锦缎都干净。“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漫过竹篱,惊起几只山雀。我问他,舍弃官场归隐柴桑,是否真的毫无牵挂?他指了指南山,那里云气舒卷,像他未写完的诗句。其实南山一直在心里,就像这庐山,见与不见,都在那里。“心远地自偏”,他说,真正的归隐,从来不在山水间,而在一念清净里。说罢,他扛起锄头,背影消失在夕照下的田埂。</p> <p class="ql-block"> 五老峰下,古树垂荫,溪水轻吟。朱熹的书声从白鹿洞书院飘出,与松风相和。窗内烛火摇曳,映着他批注的《论语》,字字都透着格物致知的严谨。风穿堂而过,吹乱他的鬓发,却吹不散案上“为学之实,固在践履”的墨迹,那墨迹里,藏着山的静,与思的深。我站在书院外,忽然明白这庐山不仅有诗情,更有文脉。那些在典籍里的批注,早已和山间的清泉一起,滋养着后世的心灵。他合上书卷,望向窗外的星空,仿佛在说,道理如山峰,只要肯攀登,总有企及之日。</p> <p class="ql-block"> 转过三叠泉,只见九层峭壁,三叠鸣泉,那瀑布飘如雪、断如雾、缀如流、挂如帘。崖边遇一人披着蓑衣,正俯身记录岩石的纹理。徐霞客的游记摊在青石上,墨迹被山雨打湿,却愈发清晰。他的鞋履早已磨穿,眼神却比山泉更亮。“薄暮返寺,漱濯晚餐,体中觉小疲”,他写下的何止是行程,更是对山河最虔诚的朝圣。我问他,踏遍千山万水,最珍贵的收获是什么?他指着游记里的字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天地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漫上山脊时,我坐在汉阳峰的岩石上。山风掠过,仿佛听见李白的啸、苏轼的叹、陶渊明的吟、朱熹的讲、徐霞客的记,交织成一曲绵长的歌。原来这庐山从不是沉默的,它记得每一个与它对话的灵魂,并用云雾作纸,松涛作墨,把那些滚烫的文字,写了千年,又将写下去千年。</p><p class="ql-block"> 下山时,衣袂间似还沾着墨香。我知道,此后每见云雾,都会想起今日的对话——他们并未走远,他们就在这山的褶皱里,在泉的叮咚里,在每一片飘向远方的云里。诗书墨迹化作了庐山的石、松、云、泉,在每一阵风里,轻轻地说:来此山者,都是归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