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卡盐湖记

辉哥谈天摄水

　　车过橡皮山，草原的绿忽然被一片白生生的光截断。远远望去，茶卡盐湖像大地掀开了一层薄纱，露出底下铺了亿万年的盐晶，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风里飘来淡咸的气息，不似海的腥，倒像刚开封的盐罐，带着点土腥气的干爽。

　　沿栈道往下走，盐粒在脚下簌簌作响，像踩在冻裂的河面。俯身摸了摸，盐晶是半透明的，指尖蹭过，留下细白的粉末，舔一口，苦里裹着涩，是大地最本真的味道。湖水浅得很，刚没过脚踝，水底的盐壳却像老树皮般起了褶皱，阳光穿透水面，把那些纹路照得清清楚楚，倒像是谁在湖底绣了幅经纬分明的地图。

　　脱了鞋踩进去，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起初还怕盐粒硌脚，走几步倒觉出些意思来——那些细小的盐晶像无数枚碎玉，轻轻摩挲着皮肤，比城里的鹅卵石路更贴心。低头时，云影正在水里游，白得发绵，连我的影子都浸在里头，头发梢、衣角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远处有穿红衣裳的姑娘站着，裙摆被风掀起来，水里的影子也跟着晃，倒像是两个姑娘隔着一层水在对舞。

　　盐湖的水是会变的。早上看是带点青的白，到了正午，忽然就成了透亮的蓝，把天上的云全吸进去，云走得快，水里的影子也跟着跑，恍惚间竟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有风掠过时，水面起了细浪，像打碎的玻璃，闪闪烁烁地晃眼，可风一停，又立马拼回完整的镜面，连刚才被搅乱的云影，都慢悠悠地归了位。

　　盐雕群在湖的东头，远远看像一群披雪的巨人。走近了才发现，那些雕塑全是盐堆成的，刀刻的纹路里还嵌着细盐粒，阳光照上去，像镀了层碎金。西王母的衣袂垂着，褶皱里积着盐，倒像是缀了串水晶；张飞的胡须根根分明，沾着盐霜，倒比庙里的泥塑多了几分野气。有个老匠人正拿着凿子敲打，盐末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粗布手套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浑不在意，眼里只有手里的凿子和面前的盐山。

　　小火车的铁轨在盐滩上蜿蜒，像条生锈的铁蛇。车厢是绿皮的，跑起来哐当哐当响，车窗外的盐湖就跟着晃。有个戴蓝布帽的老汉坐在车头，手里摇着蒲扇，见我们看他，就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他说这湖是活的，春天会冒卤水，冬天就冻成块，采盐的船到了冬天就歇着，等开春冰化了再下湖。他指给我们看远处的盐堆，像座座小雪山，说那是去年采的，要晒足了太阳才好卖。

　　太阳偏西时，湖面忽然染成了金红色。云影成了紫的，盐晶反射着霞光，连空气里都飘着金粉似的。有对年轻夫妇在湖边拍照，男人背着相机，女人提着红裙的下摆，脚踩在水里，留下串串浅浅的脚印，转眼就被卤水填满，像从没踩过一样。远处的祁连山也浸在暮色里，雪顶成了淡紫色，山影投在湖里，倒像是山在水里扎了根。

　　离开时，鞋底沾了层白盐，走在柏油路上，留下串串白印。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盐湖的咸涩，混着草原的草香，倒像是天地在跟我们道别。同行的老人说，这湖啊，看着静，其实比谁都热闹，卤水在底下流，盐晶在悄悄长，连风都带着它的心思。我低头看了看鞋上的盐，忽然觉得，这大概是大地给我们的念想，让我们记得，曾有一片湖，把天和地，都装进了它的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