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2025.07.30号,闰六月初六,星期三,真真切切的躺在了十六楼某房间的C床上。</p><p class="ql-block">房间里三个床位,中间空着,靠窗的A床先就躺着一个男人,面朝窗户,看不到他容貌,他在给他儿子打电话,电话里好像说没钱,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过后爬起来背着包走出去,直到天黑也没回来。</p><p class="ql-block">我躺在床上,脑壳蒙蒙的,一个护士捉住我右手,抽动脉血,告诉我会有些痛,我没说话,让她随意弄,差不多四五分钟,一直痛着,可竟然没抽出来。换一个护士,左手,某处感觉被针刺了一下,便弄好了。本想说说先那位护士,可她带着大口罩,看到的面部毫无表情,认真想来,过后几天还得面对那口罩,心里也就平静下来。安静的看着她给我挂吊瓶,又心平气和的让那护士扎了我左手再扎右手,那药水顺着胶管流进我身体,一滴一滴,慢吞吞的,我不晓得是什么药,也懒得问。</p><p class="ql-block">中午,B床来了一位老人,六十七八岁的样子,肺积水,呼吸有些困难,医生用大针管 从他背部抽出一些蛋黄的液体,再从背部插进一条极细的管子,体内多余的液体便流进一个袋子里。那医生确实有些手段,打了麻药的老人,没有一丁点痛苦,好像比我打针还简单一些。</p><p class="ql-block">晚饭时节,房间里来了两拨人,都是看那老人的,免不了嘘寒问暖,话很多,很嘈杂。我躺在C床上,望着挂在头顶的药瓶,呆呆的,想很多,可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几年以前,意外骨折,在家里直挺挺的躺了二十多天,每天重复乏味的码字游戏,竟得张老先生问候,老先生是龙山文化名人,问候是暖心的。心里总有为老先生写一点文字的想法,可我人微言轻,终不敢妄为。</p><p class="ql-block">雨后夕阳分外瑰丽,天际收拢最后几丝清辉,山城便沉浸在夜色里,医院里静悄悄的,B床的制氧机咕嘟咕嘟的响着,估计今晚是一个难眠之夜了。 </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7月31日,星期四,凌晨四点多钟,清洁工就在房间打扫卫生,窸窸窣窣的拖地声,把我从梦中弄醒,努力的回忆梦里情节,一点也想不起来。爬起,斜躺在床上,望着落地窗外,高楼的轮廓,朦胧的山影,没有一丁点诗意。除了清洁工的脚步和B床病友偶尔的呻吟,没有其他的声音。我起身走到A床边,临窗远眺,晨雾笼罩的山峦,越来越清晰,天大亮了。</p><p class="ql-block">打开家里监控,老伴早已去上工,女子和外孙还没起床,催促子涵给我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已是早上八点,饥饿感一阵阵袭来,便与子涵慢吞吞的下到负一楼,一个很大的干净整洁的餐厅,里面吃早餐的人不多。要了两份炸酱面,狼吞虎咽吃下,子涵便回家。我回到C床,小护士给我做了血压血糖检查,都正常,接着打点滴。十点多钟,子涵又从家里过来,提着保温饭盒。子涵是小孙子,这开学就进初中,个子却不高,从家里到这边差不多四五里路程,真有些难为他。大孙子快十五岁,很调皮,放暑假时随他母亲去了深圳,这时候有些想念他,真不知道他也会不会牵挂年事渐高的爷爷奶奶。</p><p class="ql-block">稍后,女子带着外孙也过来了,两个外孙女是双胞胎,四岁多,福州人,很懂事,坐在床沿上问我:外公疼不疼,好了就早点回家吧。我笑笑,心里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今天药不多,中午过一点就打完了。躺在床上想看看书,总不得要领。便打开手机,毫无章法的记下一些文字,权作“C床一日”之二,给亲朋好友报一个平安。</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2025.08.01.初八,今天是个好日子,建军98年,可这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还是躺在C床上。</p><p class="ql-block">昨晚睡得很早,后半夜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在清洁工的拖地声中醒来,楼道里来回走了十几回,一千多步。站到外阳台上,遥望天际,晨雾飘渺,远山如黛,一会儿那山与天的接界处,焕出一些红晕,山的曲线渐渐明朗,从山背后缓缓的冒出一个圆球,红彤彤的,那色彩如一位画匠高手认真涂抹的一般,厚重雄浑,养眼悦目,那火球慢慢的升高,峰峦仿佛镀上一层金色,山城也更加明亮起来。阳台上气温湿热,我退进楼道,过18房,见A床上躺着一个耄耋老者,形容枯槁,分不清是男是女,旁边一个妇人,走进方知老者八十有四,儿孙都在广东深圳,旁边妇人六十开外,是老人儿孙花钱请的护工,那护工衣着干净整洁,看起来很能干,随意的聊着,她告诉我,她是乡下人,女子远嫁,儿子在温州打工,三十多岁,仍是孑然一身,去年谈了一个女朋友要他买房买车,还要二十万彩礼,儿子只有无可奈何的放弃。她老伴比她大两岁,右手臂在前几年打工时弄断,得了一些赔偿,回到家里便拿这钱修了房子,现在想去某小区做保安也被拒绝,便只能与老伴相依为命,靠她做临工度日。村主干告诉她曾专程去政府为他协调低保,因种种原因难有下文。说了很多,她最担心的还是她儿子的婚姻。</p><p class="ql-block">楼道里有些嘈杂和骚动,原来是隔壁病房病人的钱包被盗,里面有一千多块钱和身份证,那病人五十来岁,一个利利索索的女人,只是因病面容略显憔悴。真不知道偷钱人是家贼还是飞盗,这可是在十六楼啊,且戒备森严,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p><p class="ql-block">我懒羊羊的回到我的C床,斜躺着,翻看着《神地》给我刚刚寄过来的样刊,那上面有我很久以前写的一个故事,情节差不多都忘了,回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不一会女子一家过来给我送中午饭,女婿刚刚从福州来,他在那边一所大学教书,多多少少有一些学问,见躺在病床上的老丈人却并无多少言语,我没计较,也无法计较,惟愿他对女子更好一些。</p><p class="ql-block">护士走进来告诉我,别吃中饭多喝水,到下面去做加强版CT,女子领着我,我亦步亦趋,我想我是真的老了。这次进医院差不多是女子哀求与强制并举,不然我真不会来。进到检查室,躺在那机器上,被送进一个大窟窿里,做了几次吸气呼气动作,便完事。我先回到C床上躺着,女子过后进来告诉我,明天还得做一个更复杂的检查,大概是要把一根管子从鼻腔里插入腹部,做一个更准确的探测,我不允,因为那检查费用不在农合报销范围,而那费用要两千多块,真有些接受不了,更难的是还要全麻,真担心被“麻”掉脑壳里本不多的几个词汇。女子一直耐心的解释,给我鼓励,最后我不得不给女子一个面子。女子在服务台签字,告诉我从什么时候禁水禁食,安排好后,方才回家。</p><p class="ql-block">我信步游荡在楼道里,走到另一头的阳台上,刚好遇见落日,那日头如早上一样是火红的,缓缓落下山峦,竟让我感觉到力度的雄浑和色彩的壮美。</p><p class="ql-block">华灯初上,我在这山城里搜寻我的蜗居,想着子涵、想着畅儿、想着我的老伴、想着外孙……</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2号,闰六月初九,来这里第四天了,我照列起得较早,照列在楼道里踱步,照列看那精彩的日出,并不精彩的一天开始了。</p><p class="ql-block">我洗漱好,躺在床上刷手机,小叔发来一个信息,是昨天和他的学生共进晚餐的视频,梅、莉、英都是我的同学,读书的时候都很漂亮,梅做东邀请了我,特殊情况未能参加,略有一点遗憾,梅和莉同学都在一个县城,偶有交集,英同学一直在深圳,是本地某景区的投资人,几十年未曾谋面,看到她的影像竟也有几分熟悉与亲切。</p><p class="ql-block"> 小叔又发信息问我C床的确切位置,要过来看看我,我没回信息。接着二叔也打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我拦也拦不住了,婶娘陪着叔父,走进病房,叔父八十高龄,步伐有些蹒跚。三两句问候与告诫,汇成一股暖流融进心头。</p><p class="ql-block">昨天约好的十点给我做检查 ,医生先给我做雾化,药液里面大概是麻醉剂一类的东西,没每次做雾化那么难受,只是过后喉和舌都变得木讷。女子弄来一个推车,要我坐在上面,我坚持自己可以走,电梯口,医生说必须坐推车,大概是有一些规则吧。我坐在推车上,脑壳里浮现出三十多年前推着女子的情景,实实在在的感觉出了自己的苍老。在医生的引导下来到一个大厅,里面很多人,很安静。因为有预约很快医生推着我进入手术室,我躺上手术台,眼镜被医生摘下,什么也看不清,便闭着眼什么也不看,偶尔睁开眼,无影灯的光线很柔和,医生在我身上绑了一个什么东西,便在我鼻腔里一阵乱插,太难受,大约持续了七八分钟,医生给我松了绑,交给了我女子,女子推着我回病房,其间有一段上坡,女子显然有些吃力,我有些头晕,便任由女子累着。</p><p class="ql-block">回到C床,刚刚躺下,小叔也上来了。小叔一直在深圳,每天除了跑步就是唱歌,身体比我好得多。我和小叔差不多半年未见,真有很多话想说,小叔年轻的时候教过声乐,给我也讲过语文,编排过歌舞剧,再后来在县城一个大学校做后勤,兢兢业业的,口碑极好。很多时候想给他写一些文字,那应该是一个很励志的故事。牵绊太多,一直未能如愿。</p><p class="ql-block">我平躺在床上,右手打着点滴,左手被一些电源线缠绕着,那线再插在肚皮的“补丁”上,旁边一台电脑一样的机器,屏幕上一些曲线和闪烁的数字,大概是监测着身体里的某些数据,我试图读懂,却不知所云。</p><p class="ql-block">吊瓶里的液体懒懒的滴着,屏幕上的数字欢快的跳着,我身体直挺挺的睡着,近乎于煎熬。尿急,不得不摁下枕边的红色按钮,戴着大口罩的护士解开我身体上的补丁,我提着吊瓶冲进卫生间,酣畅淋漓的泄了一通,便又通体舒泰的躺在C床上。</p><p class="ql-block">六个多小时后,松绑,我徜徉在楼道里,看白大褂的专注,听病房里的呻吟,楼道里人来人往,这是一个浓缩版的大千世界,酸甜苦辣,离合悲欢,无彩排的一幕幕上演。</p><p class="ql-block">其实,我最想看的是山的辽远,以及那壮美的落日余晖,当然,也更想看明天的太阳喷薄而出,朝霞满天。</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8月3号,来这里第五天,照列起了一个大早,在长长的过道里来回走了几遭,洗漱好,再躺在床上,医生做完血糖血压常规检查,给我戴上雾化罩子,又成了一副标准的病人模样,那罩子里丝丝的喷出雾气,极难闻的味道,可医生还要我张嘴努力的吸着,我克制着不适,七八分钟便做好。这时候A、B床上的病友还在熟睡,A床换了一个年纪更大的老人,七十六岁,是某厂矿退休工人,却办了一个农村医保,精气神都不错,看不出是一个病人。B床还是那位肺积水的老人,抽出了很多水,病情好像更重了。他儿子在外地开了一个厂矿,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商量着明天转去恩施医院,愿吉人天相,早日康复。</p><p class="ql-block">八点多钟,妻与孙提着饭盒过来,半桶水饺我囫囵吞下,竟想起一个“饭桶”的笑话,三分滑稽,七分尴尬,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护士走进来给我打点滴,留置针太麻烦,药水也滴得很慢,换一种“硬针”,药水走得快,似乎更爽一些。今天有四瓶头孢一类的消炎药水,中午过一点就打完了。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亮证女”霸屏,想想并无多少趣味,便沉沉睡去,梦里的世界很精彩,忽有故人心上过 ,码头上,小河边,卿卿我我,烟雨朦胧。一个激灵,梦醒山河已是秋,几许悲切,几许苍凉。几十年前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重重的撞击着心扉。</p><p class="ql-block">下午,主治医师——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告诉我,昨天纤支镜检查结果已出:肺部未见异常。天啦,一千多块的检查费用,就这么轻描淡写的飞丢了,我痛惜着钱,也庆幸着我。</p><p class="ql-block">吃过晚饭,游荡在楼道里,当我想起看日落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风姿绰约的山城把万种风情都藏进夜色里,写在楼宇间。</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8月4号,闰六月十一,星期一。室内温度24度,室外37℃。</p><p class="ql-block">清晨即起,散步洗漱测血压,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十六楼过道两旁二十来间病房,差不多都是一些老者,或躺或卧,或痛苦或安详,探视者三三两两,络绎不绝。护士站里,白大褂忙而不乱,充满活力。他们青春阳光,大口罩捂着,难见其靓丽。活脱脱一副人间百态图。</p><p class="ql-block">我坐在C床上,房间里很多人,B床的病友姓陈,昨天才知道的,今天他去恩施,楼下救护车等着,老陈从B床爬上担架床,送他的亲友们都说着祝福的吉语,抑制着悲寂,仿佛有一些生离死别的氛围。他走了,房间里显的空荡很多。A床老者姓张,他睡在床上,被子紧紧的捂着,靠窗坐着一个男孩子,一直低头玩手机,偶尔抬头看着猛烈咳嗽的老张,面无表情,也不说话,过后又低头玩着。午饭时,男孩子弄来一大碗水饺,一个一个喂着老张,他们简短的对话,方知是爷孙俩。老张吃下七八个便不再吃,男孩子也不客气,一股脑吃下,又靠在窗边接着玩游戏。</p><p class="ql-block">今天又是四瓶液体,换瓶是一个女孩子(实习生),怯生生的问我姓名,问多了,我便不说,要她直接扫手环,她不敢再问,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竟于心不忍起来。我瞪着手环,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猪牛交易行里,小猪脖子上套着的环形记号,竟与这病人手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唉,人之生老病死都是劫数,真没必要较真。</p><p class="ql-block">下午四点,大妹打来电话,说要给我送晚饭,他们住在老城区,妹夫会骑着电</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