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六十七章:巡回医疗</p> <p class="ql-block">初秋的风带着点脆生生的凉意,刮散了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湿热。站在团部的土坡上望出去,远处的阴山山脉像被水洗过一般,轮廓分明地横亘在天际。尤其是两狼山,那两道并肩而立的山梁,往日里总蒙着层淡淡的雾霭,此刻却连岩石的褶皱都看得真切,青灰色的山体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p><p class="ql-block">我们二十二团的驻地,离那片山大约有六十多里地。这天上午,医院的郝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团里要组织一支“六·二六”巡回医疗队,去阴山脚下的牧区跑一趟,名单里有我。</p><p class="ql-block">“张惠,你是我们医院自己培养的护士,大家都夸你打针不疼,输液技术最好,这次跟医疗队下去,是个锻炼的好机会。”郝院长拍着我的肩膀,眼里带着期许,“姜大夫和杨大夫带队,你们几个年轻人多学着点。”</p><p class="ql-block">走出办公室时,我的脚像踩着棉花,心里头却像揣了团火。巡回医疗队!这名字听着就带着股闯劲儿。来兵团四年多了,我一直待在团部医院,每天面对的不是训练受伤的战士,就是家属院里的头疼脑热,早就想去牧区看看了。那片被阴山环抱的草原,还有那些骑着马的蒙古族牧民,只在老兵的故事里听过。</p><p class="ql-block">回到宿舍,我翻出压在箱底的蓝布褂子,又把医药箱里的纱布、酒精棉、注射针管、输液器仔仔细细清点了一遍。回宿舍遇到了靳海华,她脸上带着同样的兴奋:“听说牧区的奶茶是咸的,还有手抓肉,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p><p class="ql-block">“别光想着吃,”我笑着推她一把,“咱们是去看病的。”话虽这么说,我心里的期待早就漫了出来,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眼前一会儿是两狼山的影子,一会儿是牧民骑马的样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医疗队的五个人在团部门口集合。姜大夫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说话慢条斯理,据说去牧区参加过巡回医疗;杨大夫三十出头,是妇科医生性子爽朗,背着个大号药箱,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我和靳海华是护士,负责配药、包扎;李保树是医院特意安排的,出门在外男同志还是挺重要的,他背着个沉甸甸的药包;还有司机小水,开着辆军用大吉普,车斗里装着我们的行李和一箱箱药品。</p><p class="ql-block">“出发!”姜大夫一声令下,大吉普车突突地发动起来,朝着阴山的方向驶去。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刚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越往前走,空气里的青草味越浓,远处的草原像一块铺向天边的绿毯子,偶尔有几只羊散落在草地上,像撒了把白豆子。</p><p class="ql-block">牧区的定居点就挨着山根,几十间用山上青石搭建的房屋和蒙古包错落有致地排着,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秋空里直直地往上飘。我们的卡车刚停在牧业队的队部门口,就围过来一群人。有穿着蒙古袍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几个扛着锄头的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好奇又热情的笑。</p><p class="ql-block">“是兵团的医疗队吧?”一个戴皮帽的老汉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问,手里还牵着个扎小辫的小姑娘,“我家老婆子这几天总咳嗽,正想找大夫看看呢。”</p><p class="ql-block">姜大夫赶紧迎上去:“大爷,我们就是来给大家看病的,您让大娘过来吧。”</p><p class="ql-block">队部的院子很快就排起了长队。姜大夫和杨大夫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一个号脉,一个听诊,我和靳海华在旁边配药、打针,李保树则忙着给大家发预防的药片。牧民们大多听不懂汉话,队里的会计是个蒙古族小伙子,汉语说得极好,来回帮我们翻译。</p><p class="ql-block">“大夫,我这腿到了阴雨天就疼,您给看看。”一个穿蓝布衫的妇女撩起裤腿,膝盖处又红又肿。杨大夫仔细检查了半天,说是风湿性关节炎,给她开了止痛片和外敷的药膏,还特意嘱咐她平时注意保暖,别沾凉水。</p><p class="ql-block">“谢谢,谢谢你们。”妇女眼里闪着光,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块奶豆腐,硬要塞给我们,“自家做的,尝尝。”</p><p class="ql-block">我们笑着婉拒了,靳海华指着药箱上的红漆字说:“大娘,您看,我们是‘六·二六’医疗队,给大家看病送药都是应该的,不要钱。”</p><p class="ql-block">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等抬起头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靳海华碰了碰我的胳膊:“你饿不饿?我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我这才觉得胃里空落落的,刚才只顾着给人包扎,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p><p class="ql-block">正说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步走进院子,腰间系着宽腰带,肩膀上搭着件羊皮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各位大夫们,我是队里的民兵队长,叫巴特尔。”他嗓门洪亮,像敲铜锣,“队里刚杀了头羊,知道你们忙得没顾上吃饭,特意请你们去我家尝尝鲜。”</p><p class="ql-block">姜大夫有些犹豫:“巴特尔同志,这不好吧,我们有纪律……”</p><p class="ql-block">“哎,纪律是纪律,情意是情意。”巴特尔大手一挥,“你们来给我们看病,忙得连饭都不吃,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了,不是让你们白吃,该交的钱和粮票,我们一分不少要。”</p><p class="ql-block">姜大夫跟杨大夫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按规定,每个人交了一毛五分钱和半斤粮票,巴特尔假意瞪着眼把钱票收下,转身就塞进了队部的公用抽屉里。</p><p class="ql-block">巴特尔家的蒙古包宽敞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锅里的羊肉已经炖得烂熟,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女主人端来一大盆手抓肉,又给我们倒上热腾腾的奶茶,奶香味混着肉香,馋得人直咽口水。巴特尔举起粗瓷碗:“来,喝口酒,这是我们自家酿的马奶酒,解乏!”</p><p class="ql-block">我们几个年轻人哪里喝过这个,抿了一口,又酸又烈,辣得直吐舌头,逗得巴特尔哈哈大笑:“还是吃肉,吃肉!”</p><p class="ql-block">手抓肉肥而不腻,蘸着盐面吃,满口都是肉香。巴特尔一边给我们递肉,一边说:“以前我们牧区缺医少药,有个头疼脑热就扛着,实在不行就骑着马跑几十里地去公社卫生院。现在好了,你们兵团的大夫直接送医送药上门,真是比亲人还亲。”</p><p class="ql-block">饭后,巴特尔神秘地冲我们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他领着我们走出蒙古包,只见远处的草地上站着十几个蒙古族小伙子,每人手里牵着一匹马,都是没配马鞍的光背马。</p><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队里的年轻人,听说你们来了,非要露一手。”巴特尔嗓门又亮起来,“咱们蒙古族汉子,骑光背马才算真本事!”</p><p class="ql-block">话音刚落,一个穿红坎肩的小伙子翻身上马,只轻轻一拍马屁股,那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紧接着,其他小伙子也纷纷跃上马背,十几匹马扬起四蹄,在草地上掀起一阵烟尘,像一阵风似的往前跑,马蹄声哒哒哒地响成一片。</p><p class="ql-block">“好家伙!”小水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拍手叫好,“这速度,比咱们团里的摩托车还快!”</p><p class="ql-block">我们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身影越来越小,又越来越近。最先冲回来的是那个穿红坎肩的小伙子,马还没停稳,他就纵身跳下来,冲着我们咧开嘴笑。巴特尔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宣布:“阿拉坦第一,加十分工分!”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阿拉坦的脸笑得像朵花。</p><p class="ql-block">太阳落山时,草原上燃起了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舔着夜空,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红的。巴特尔拉着姜大夫的手,非要教他跳蒙古舞。姜大夫笑着推辞,却被几个妇女推到了圈子中间。杨大夫早就跟着节奏跳了起来,她学得快,扭着腰肢的样子逗得大家直乐。</p><p class="ql-block">我和靳海华拉着手,跟着人群转圈,脚下踩着羊毛毡,耳边是欢快的马头琴声和牧民们的歌声。火光里,蒙古族姑娘的银饰闪着光,小伙子的笑声震得空气都在颤。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民族团结一家亲”不是句空话。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草原,却因为共同守护着脚下的土地,心紧紧贴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夜深了,篝火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一堆暗红的炭火。躺在巴特尔家的毡房里,我听着窗外的风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嘶。月光透过毡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远处的两狼山隐在夜色里,像两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宁静的草原。</p><p class="ql-block">明天,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定居点。但这个初秋的夜晚,牧民们的笑脸、光背马扬起的烟尘、篝火边的歌声,还有那碗热腾腾的奶茶,都已经刻进了我的心里。这趟行医路,才刚刚开始,却已经让我明白,守护边疆,不只是扛枪站岗,有时候,一颗治病救人的心,一份真诚相待的情,同样能筑起最坚固的钢铁长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