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之行，热辣滚烫/梅

梅

　　因为想念，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决定带放假的女儿去看望在千里之外工作的儿子。从踏上车厢的那一刻起就对此行是带着期待与畏惧的，期待与儿子相聚，畏惧传说中的南方的气温。

经过9个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车厢里的冷气渗进骨头缝里把人几乎冻透了，望着窗台已经被夜色完全笼罩的城市心想，南方即使再热这会应该也凉快了吧！谁知脚刚踏上月台，热浪便如大锤般猝不及防兜头砸下，空气里弥漫着铁轨被晒透的焦糊味，还有人群里蒸腾出的汗腥气息，浓烈得直钻鼻孔。我费力地喘着气，喉头发紧，每一次吸气，都像吞进一团灼热滚烫的棉絮，沉沉堵在胸口。牙齿缝里，似乎还残留着车厢里冰冷的空气，可鼻孔里早已填满了这股浓重湿热的味道，黏糊糊地缠绕着每一寸皮肤。

我拉着女儿拖着行李箱与给儿子带的老大一包“爱心美食”，艰难的挪到站口，前来迎接的儿子笑着问:“老妈，热不热”，我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请用肯定句，儿子开心的哈哈大笑欠揍的来了句，“热就对了，看看你儿子在这么热的环境下工作多不容易，多可怜，以后对我更好点哈”，我有气无力的翻了白眼给他。

坐在车上，儿子把空调开到最，我就像一条在岸边搁浅许久的鱼贪婪的呼吸着，好一会那压到胸口的石头才消失不见，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儿子一边开车一边与我和妹妹开心的聊天，大半年不见母子之间没有一丝生疏感，温馨如昨。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一条风情街，有点小江南江南的影子，白墙黛瓦的仿古建筑错落有致，檐角挂着红灯笼，在渐浓的暮色里晕开一团团暖光。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路，有小巧的石拱桥跨过人工开凿的窄窄水道，水道两边有造型独特的灯笼排成一排，竭力营造着水乡的婉约情致。饭店环境优雅，服务人员热情大方，大闸蟹，鲍鱼味道不错，除了价格昂贵没啥毛病，吃完饭疲惫袭来，直接去酒店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好准备。

早上儿子有点事处理，一点出发去有着“世界超市”的义乌，此时阳光正好一出酒店门，便又一次被南方的热情淋了个外焦里嫩。南方的热不单是热，更裹挟着一股沉重又湿黏的蛮力，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劈头罩下，热力仿佛从四面八方挤进皮肤，向身体内部浸透，压得人胸口发闷，呼吸也滞涩起来。对于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这种热杀伤力极大。仅仅是从酒店旋转门走到停车场这几步路，额角脖颈的汗珠已经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后背的衣衫瞬间就贴上了皮肤，黏腻得让人烦躁。

“快上车！”儿子眼疾手快地拉开车门，冷气像救命泉水般涌出。我几乎是狼狈地把自己和女儿塞进后座，贪婪地深吸了几口那带着塑料和香薰味的凉风。儿子熟练地把空调风量调到最大，对着我吹。他透过后视镜看我，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老妈，火力全开，给您满上！”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感觉那压在心口的无形湿棉絮正被冷风一点点吹散，僵硬的四肢也慢慢舒展开。女儿也在一旁舒服地叹了口气

车窗外，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行道树的叶子在热浪蒸腾下仿佛也蔫蔫的，失去了北方树木的硬朗。车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冷气充足，隔绝了外界的熔炉。儿子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沿途路标地名的特色，豆小妞时不时插话问东问西，车厢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轻松和温暖。

经过四多小时的车程，我们抵达了目的地。那庞大的建筑群映入眼帘时，确实让人震撼——连绵不绝的现代化场馆，一眼望不到头，规模宏大得超乎想象。车子驶入预定宾馆的地下停车场，刚打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橡胶轮胎和地下空间特有的微凉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虽不如外面暴晒酷烈，但也绝谈不上舒适。

去宾馆休息了一会差不多六点，儿子迫不及待提出去楼下吃饭，他好像想把所有美食分享给我，又满满当当的点了一桌当地的美食。南方的美食味道普遍偏淡，而且都带着些许甜味，说不上有多好吃，但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忽然就想起网上比较经典的一句话，“吃饭其实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陪你吃饭的那个人”，豆小妞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脸的惬意与满足

吃完饭回到宾馆站在高处俯视，夜幕笼罩下的义乌，万家灯火组合成一个大大的光圈，平凡却动人。

次日清晨我们去了商贸城，大厅宽敞明亮，却人影稀疏，与“世界超市”的盛名形成强烈反差。巨大的指示牌指向不同的区域：玩具、饰品、五金、文体用品、日用百货……分门别类，细致得令人咋舌。我们随意挑了一个区走进去。只一瞬间我们如同掉进了商品的汪洋大海。女儿兴奋地左顾右盼，不时发出惊叹。我则被这纯粹的“物”的洪流冲击得有些目眩神迷。

每一个小小的铺面，都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里面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塑料的、金属的、布艺的、陶瓷的……五颜六色，形态各异，从最日常的纽扣、发卡、手机壳，到造型奇特的装饰品、节日灯串、整面墙的毛绒玩具，再到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工具、小发明。不管是在哪个区域进货的人都很少，让人直观感受到了经济萧条背后的悲凉。

走了不到半小时，最初的震撼渐渐被一种奇特的疲惫取代，空气开始变得有些滞闷，凉意不再那么透彻。额角又悄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慢慢贴了回去。

“妈，是不是又有点闷了？喝点冰水。”儿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几瓶冰镇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但身处这商品的迷宫深处，那种无处不在的、因拥挤和庞大空间内循环而产生的微热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着，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由于身体不适，草草结束了本次观摩，走出商贸城时正值午时，离停车的地方还有200米，我又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南方的“热辣滚烫”。汗水起初只是微小的试探，随即从额角、脖颈、脊背各处争先恐后地渗出，汇成细流，蜿蜒爬行。薄薄的衬衫瞬间便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竟似被涂上了一层粘稠的胶水，紧紧裹住身体，如同多长了一层令人烦厌的皮肤。空气沉甸甸的，仿佛饱吸了水分，凝滞不动。每一次呼吸都费力无比，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徒劳地搅动。周遭的声音也变得模糊混沌，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拖沓滞重，敲打在滚烫的地面上，显得格外疲惫。我几乎能听到皮肤上水分被蒸发时细微的咝咝声，感觉自己就快要融化，从未感觉几百米的距离竟会是如此遥远，豆小妞也热的满头是汗，满脸通红。高温的恐惧扼杀了接下来一切行程，横店影视城，钱塘江，乌镇这些计划之内的景点通通取消，只想赶紧逃离回到有空调的地方。

归途的车窗紧闭，冷气如一层柔软屏障，把南方蒸腾的暑气隔在窗外。车内凉意氤氲，女儿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额角细小的汗珠早已被冷气拂干，只余下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儿子专注地驾着车，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窗外飞速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稳。我望着他，记忆里那个在雪地里奔跑、脸蛋冻得通红的北方男孩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沉淀下来的，是眼前这个在南方酷热里落地生根的坚韧身影——原来，那滚烫的蒸笼里，竟悄然育出了这样一棵葱茏的树苗。

“妈，下次……冬天来，你怕热，这次来就没逛么，就坐车了！”儿子从后视镜里捕捉到我凝视的目光，笑着说，

我笑着点头应允，心底却微微湿润。这一路，南方的热浪曾如巨兽般几乎将我吞噬，每一步都似在粘稠胶水中跋涉；然而此刻，那些关于闷热、汗水与窒息的记忆竟悄然变得遥远。原来奔赴千里所寻找的，并非仅仅是一个儿子。当儿子眼中那束自信而温润的光落进我眼底深处时，我才恍然彻悟：此行的真意，是亲见一个生命如何在陌生水土里生长得如此挺拔葱郁——这具血肉之躯早已在灼热中重新锻铸，悄然撑开了属于他自己的一方天地。我触摸到的，分明是生命穿越炎凉后所焕发出的内在恒温。

车在高速路上平稳行驶，窗外风景如卷轴铺展。冷气无声流淌，肌肤的灼热记忆在凉意里渐渐平息。纵然带不走南方的一片云彩，亦带不动此处一方恒温的冷气，但血脉深处那份恒常的温热，已足以抵御世上所有的酷暑与严寒——因它源于生命在各自疆域里的坚韧生长，源于这穿透距离、彼此确认的目光。

我知道，归家后北方的风将凛冽扑面，然而此刻车厢里沉静的温暖，已悄然缝入行囊。这趟穿越热浪的奔赴，终于沉淀为心口一方安稳的温度：从此纵隔千里，只消想起那年轻身影在灼热中舒展的枝叶，我却有的的担忧与想念都将化为两个字，骄傲！